王凱悅


劉勰的《文心雕龍》體系嚴密、論述嚴謹,堪稱古代文論中的經典之作,劉勰在其中所傳達出的思想與創作方法、原則都具有很強的實踐性,為當時的文學發展指明了方向。對《文心雕龍》及劉勰本人的研究是學術界的一個重點,寫出的專書和專篇文章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研究者的眼前,成了與“詩經學”“楚辭學”“三國學”等相提并論的“龍學”,受到了研究者的極大重視。《梁書·劉勰傳》中提到沈約對《文心雕龍》“大重之,謂為深得文理,常陳諸幾案”,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也稱其“體大而慮周”“籠罩群言”,魯迅則將《文心雕龍》與西方亞里士多德的《詩學》并舉,《文心雕龍》的意義可見一斑。
南北朝浮靡文風盛行,文學創作中也存在著輕視內容,只注重形式工巧、華麗光彩的藻飾等問題,文學離背了傳統的發展,面對此現象,劉勰感到不滿,他認為此時文體訛濫、文體不清,并大膽指出當時文學作品存在的缺點,“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他力圖救弊,挽救此時的風氣,在傳統力量中為文學尋求支持,通過《文心雕龍》將自己的理想傳達出來,正本清源,想要做出一番事業,找到文學的出路。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精心構建的理論體系,對古代文論的發展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為之后的文學理論提供了一種范式,指出了文學之后該走向何處,對后世產生了重大的理論意義。《文心雕龍》以其靈活性、實踐性、包容性等特點為后世文論做出了經典的范式,為文學發展找到了一條更加廣闊的道路。
一、“執正馭奇”的靈活性
《文心雕龍》理論體系嚴密,文之樞紐論、文體論、創作論、發展論等部分有各自的論述原則,篇次秩序井然,精心安排的結構顯得嚴密完整,思想觀點之間互相呼應、互為補充,形成了一個完整、精密的龐大理論系統。
劉勰對于儒家經典有著原則性的使用,同時也兼具靈活性,這是他頗有見識的地方,也為之后自己的理論體系的形成提供了機會。劉勰身上兼有儒、道、佛三家的思想,但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巨大。劉勰十分推崇儒家經典,《序志》篇中,他提到夢中與孔子相伴而行的經歷,企圖通過儒家經典的闡發使得當時文壇上追新逐奇的不正之風得到更正,想要激活儒家經典的文學價值和情感世界,認為文學最理想的著作典范、作家寫作的典范就是儒家的經書。他主張后世一切文章的寫作都將儒家的經書作為楷模,認為五經是“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把立德建言作為人生的重要追求,繼而創作出“雅麗”的作品來正末歸本,從而回歸到道,也就是“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劉勰將將宗經作為救弊的終極方案,有著道、圣、經三位一體的宗經式思想。
新的理論范式的出現,必然導致舊有規則的改變,從而使得有志之士對現存的文學現象加以重新審視。劉勰處在新舊交叉的十字路口,尋找著文學向何處去的答案。
劉勰在對待經書方面是非常靈活變通的,原則性的內容可以用靈活的態度。劉勰在“去圣久遠,文體解散”的情況下想要挽救文學的風氣,在視經典文學為本源的基礎上也并不排斥“非經”的內容,用儒家經書來匡正緯書,用經書的“真”糾正緯書的“偽”。劉勰的思想是非常辯證的,雖然他并不認可“讖緯之書”,卻能尋找其可取之處,劉勰認為這些經書雖然包羅萬象、文辭華美,對經書的發展沒有益處,但對寫文章很有幫助。在劉勰看來,《楚辭》和經書是既有同一性的地方,也有相異的一面,在創作方面,劉勰概括出一個文學創作的原則,以經書為正,把握學習楚辭的內容,將經書與《楚辭》、緯書中有益的內容結合起來。同時,需要注意的是不能逐奇失正、舍本逐末,要做到“憑軾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使得文學走向一條更廣闊的道路。
劉勰以經典為正,并不排斥其他因素存在于經典之中,因為各種因素結合的最終目的都是與經典相輔相成,對文學采取一種靈活的態度,達到劉勰力圖挽救當時風氣的目的。
二、“執術馭篇”的實踐性
劉勰賦予經典以文學權力,《文心雕龍》將荀子以來原道、征圣、宗經的觀點繼承下來,并且將這一思想貫穿于《文心雕龍》一書的始終,這也成了他理論的根本立足點,從而達到了思想原道、情感宗圣、文體宗經。
劉勰由“術”到“法”的精神從理論到實踐的層面都對后世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由局部到整體、由小到大將《文心雕龍》的體系建構起來,為之后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基本的準繩。文之樞紐和文體論部分之后,在“剖情析彩”部分,劉勰論述文學創作方法、修辭手段和文學批評鑒賞等問題,這就是他的“術”“法”精神。“執術馭篇”是劉勰力圖重建儒學精神的理論和實踐,并以此希望儒學可以為解決當下存在的問題做出努力。
劉勰的文學觀念包含著很強的實踐性,他的“馭”文觀念將《文心雕龍》的思想貫穿起來。“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劉勰使用“馭”字來形容作者對文章的寫作,就好像駕馭馬車一樣,需要作者或駕馬車的人來統籌全局,首先找到正確的方向,這便是“文之樞紐”中所提出的宗經思想,在此基礎上“執正以馭奇”,從而實現他救弊的最終目的。劉勰不只是在理論的基礎上進行簡單指導,他的實踐性也是非常強的。驅遣和運用語言的能力是一個作家不可或缺的重要本領,所以用“馭”字也體現了劉勰救弊的自信與決心。
《史傳》篇中“尋繁領雜之術,務信棄奇之要,明白頭訖之序,品酌事例之條,曉其大綱,則眾理可貫”的原則,也可以看出劉勰在文學創作的實踐方面也有自己獨特而深刻的見解,提供了一個創作的方向。
從創作伊始,劉勰提出了“三準說”,這一概念強調創作中三層最重要的問題,針對的是創作的全過程。作者要首先設定好寫成的風格,確立作家的情志理趣的重要位置,斟酌選取有價值的材料,用語言文字來表現內容,要善于收尾,達到文字之外的效果。內外相交,文字之內的功夫和文字之外的功夫都要做好。對于“三準”之說,可以看到劉勰極強的體系觀念,《文心雕龍》整體也是一個首尾非常圓融的、大的系統。除此之外,劉勰所提出的構思論、文學發展論、文術論等文學創作問題和方法都具有非常強的實踐意義。
《知音》篇主要論述了做好文學批評的方法,批評者首先需要廣泛地知曉各種知識,有一個博觀的態度,提高鑒賞的能力,采取一種客觀公正的態度評價作品。劉勰提出了六觀說,將這看作評判作品的標準,從體裁的安排、詞句的應用、繼承與革新、表達的奇正、典故的運用、音節的處理六個方面入手,來考察其表達的思想內容和這六個方面能否恰當地為內容服務。
《文心雕龍》從創作、文學批評、鑒賞等方面都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觀點,體現出了強大的實踐性,為后世做出了典范與榜樣。
三、“并總群勢”的包容性
劉勰的思想是定與應、變與通的統一,有定有應、能定能應,才能包容而不失法度。在進行文學創作時,雖然劉勰對于前代的文學多有批評,但也并不排斥它們進入作品之中。在學習經典的基礎之上,要對各種文體進行了解,感情的變化也要熟知,“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從而使得文章具有風骨。《通變》中文學創作的繼承和革新問題也是劉勰論述的重點。文學作品創作的基本原則當然是要傳承下去的,但是文學作品創新的方式必須隨著時間的演進而逐漸改變。劉勰也認為通變的方法與要求,也是要在掌握大綱的基礎之上,“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作者需要根據自己的氣質、感情和內涵,在秉持前人優秀原則的基礎上進行更新,“望今制奇,參古定法”,文學創作的發展才能夠更加長遠。
劉勰認為先天的才氣在創作中是非常重要的,強調人先天的差異,提出要根據自身特點來培養不同的風格。同時,劉勰不承認先天的才華后天不可變,通過后天的努力可以改變自己的才華與個性氣質。所以,他十分注重“學”這一方式在文學創作中的運用,將這作為馭文的首術、謀篇的開始,“學而能”才可以出現。“童子雕琢,必先雅致”,先天的才氣也需要在學習和外在環境的培養之下逐步形成和發展起來。同時,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是與生俱來的,宇宙無窮無盡,天才和普通人都存在。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劉勰十分強調要根據人本身的特點和文體自身的特點來進行文學創作,要尊重作者內心的性情和時代的發展而產生的定法。
除了培養作家創作的風格之外,文章的體式也是要確定的。文體有其自己的內在要求,這也需要作家有清晰的辨體意識,尊重文體的內在規定性。定勢就是根據自然形成趨勢的變化來確定體式。自然的趨勢是確定的,那么文章的體式自然也有一定的準則和尺度。“宮商朱紫,隨勢各配”,章表奏議相關的文章,典雅為其標準,而賦頌歌詩等的創作,則要以清麗為其準繩,根據不同的內容選擇跟它相應的體制和風格來寫。掌握了一種文章的勢,也要“并總群勢”,文章的體制和風格是復雜的,同一內容也可以適應不同風格,根據文章變化來做出恰如其分的調整,要兼解以俱通,隨時而適用。但是劉勰也提倡定勢、出新要順乎自然,維護舊式和本土語言的嚴肅性,厭惡穿鑿取新的潮流。
劉勰在《體性》篇中提出了八種風格或是組成文章的八種因素,但并不簡單規定只有這八類,這八種風格是可以互相轉化的。每一種風格都有不同的特質,不能夠隨便使用,作者需要根據個人的特點與寫作的要求選擇適宜的文體風格,如此才能將文體中風格的意義體現出來。
劉勰雖然厭惡他所在時代的浮靡文風,但他本人還是贊成充實內容與華麗的文辭相結合的作品的,劉勰對文章的修辭、章句、剪裁等問題都做了恰當的論述。“變則其久,通則不乏。”劉勰的思想包容性很強,他允許不同的聲音存在,和合與共,從而為后代進行文學創作提供一種范式,不可偏激,而對文學的發展產生不利的影響。
《文心雕龍》的體系嚴密,文之樞紐部分所提及的觀點是建設其整個理論體系的指導思想,文體論部分不僅僅按照“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的原則概論了各種文體,還將晉宋以前多種文體的寫作經驗進行了總結。劉勰的思想雖然以儒家為主,但也從前代大量優秀的文學作品中總結、歸納、概括,從而形成了獨特的思想。劉勰的創作論內容是復雜又豐富的,涉及了眾多的文學理論,如藝術構思、繼承與革新、作家作品的風格,以及各種藝術方法、修辭技巧等問題,在考察和提煉前人經驗的基礎之上,提出了具有價值的觀點,十分具體地探討了文學創作與文學批評的相關創作原理和藝術方法,為后世提供了模范與樣板。批評與鑒賞論也對文學批評提供了方向,使作家都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學術界對《文心雕龍》的研究一直沒有停歇,一些尚未解決的問題可能在未來得到新的解釋,而《文心雕龍》對后世形成的影響,也將隨著時代的發展更加鮮活,更加具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