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青


鄉土,中國社會里最傳統的一部分;西洋,外來文化中最激烈的一部分。當兩者相遇、勾兌,所衍生之地一定無比耐人尋味。
再也忍不住好奇,目光搜遍大半個中國,沒想到,是嶺南西南部一座躲在犄角旮旯里毫不起眼的縣城給了我答案。
就是——廣東開平。
當開平遇見世界
“開平碉樓與村落”申報世界文化遺產首席專家張國雄曾經說過:“開平碉樓是全球化的一個產物,中國鄉村進入全球化,就是從僑鄉開始。尤其是鴉片戰爭以后,開平的地方志記載,這里的民眾‘衣、食、住、行,無一不資外洋……大量開平人靠僑匯生活,這里是最早融入全球化的中國鄉村。”
中國鄉村全球化,這一點可太有意思了。
19世紀中葉,美國、加拿大相繼發現金礦,再加上鐵路的修筑,需要大量的華工。人們在鄉下受夠了望不到頭的苦日子,便相約漂洋過海出國謀生。尤其在鴉片戰爭前后,《開平鄉土志》記載,當時“父攜其子,兄挈其弟,幾于無家無之”。
但無論船只漂得多遠,受中國傳統的“落葉歸根”思想影響,回鄉“買地、起屋、娶親”才是亙古不變的主流。于是,這些原本來自萬里之外的西洋風物,便隨著開平人的腳步,落入中國鄉野之間。
其中最明顯的一個表現,就是碉樓。你很難想象,具有古羅馬、巴洛克、哥特式風情的建筑會出現在中國鄉下,開平是個特例。
在鼎盛時期,開平人用3000余座碉樓填滿鄉野間,但這些碉樓并非“照搬”西洋風格,而是結合家鄉洪澇、匪患多的特點,碉樓平地起,分為更樓(預警)、眾樓(防洪避匪)、居樓(居住)三種類型,看似“不中不洋”,但正如張國雄教授所言:“它(碉樓)不是文化移植,而是文化的吸收和創造……這樣一種‘不土不洋不中不西的建筑,全世界唯一,更具世界意義。我愿把它稱之為‘中國農民的創造’。”于是,錦江里、馬降龍、自力村和三門里這四處作為“開平碉樓與村落”代表,入選世界文化遺產,這也是廣東省第一個“世遺”。
作為最早融入全球化的鄉村之一,開平在上個世紀已引入西洋風物。
據民國《開平縣志》卷五記載,住在碉樓的人們“喜番服,重西餐,講民主”,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開平鄉村,人們已經用上座鐘、碗碟、留聲機、浴缸、暖水瓶等舶來品,是謂“充斥市場者,境外洋貨尤占大宗”。
但開平最厲害的,是連祠堂都中西合璧。開平塘口的謝氏祠堂,前座就運用了西式外墻+傳統祠堂修建。你確實無法想象,在鄉下祠堂——中國鄉土社會里最神圣的地方,會融合西洋風物,這確實體現出中國鄉村接納外來文化的包容性和先進性。
當開平遇見自己
開平,本就是個非常安逸的縣級市。
開平的人口不多,69萬。而生活在海外的開平人就有75萬,是妥妥的“僑鄉”沒錯了。
碉樓、稻田和橋梁,導致開平人的生活用一句話可以總結:既可進城“車水馬龍”,也可退往村莊“云卷云舒”。
眾所周知,諸多港澳明星祖籍皆為江門五邑,開平也不例外。側田、草蜢、周潤發、譚耀文、周柏豪的祖籍均來自廣東開平。
開平人不只民歌唱得好,提起粵劇那更是風頭一時無兩。全國知名的粵劇表演藝術家紅線女就是廣東開平人,其開創的“紅腔”唱哭幾代人的心窩。《紅燭淚》《昭君出塞》和《荔枝頌》更是奶奶輩必備的粵曲歌單。
而在開平民間,還保存著泮村舞燈、七夕慕仙、圍香、樓岡網墟、大梧火舞龍等民俗,傳統鄉土色彩濃烈。
比如泮村的舞燈會,從明朝流傳下來,至今已延續了500多年。相傳泮村一帶多是黑石山,山形似“五獸”,而獅子一直沉睡不醒,是為不吉。于是,泮村人定下每年正月十三為“舞燈日”,將獅王驚醒,震懾一方。
在開平,除了有西洋的氣息,嶺南味、鄉土風情均在此繾綣流連。赤坎古鎮擁有濃烈的華僑色彩,中西文化在此碰撞交會,留下600多座騎樓建筑群,而歐陸風情街、加拿大村、赤坎影視城均在古鎮內。
開平美食,真饞人
如果說,開平西洋風情和鄉土風情結合的景象讓人“舍不下”,那開平的飲食風物,簡直讓人“離不開”。
開平的美食和開平的性格一樣,其貌不揚的外表下,往往藏著出其不意。
開平馬岡鵝,皮薄、肉紋纖細、肉質好、脂肪適中,是為“廣東四大名鵝”之一。不論是燒鵝、白切鵝、豉油鵝、狗仔鵝,馬岡鵝都能帶出“鵝”中鮮味。
用鹽水煮熟、斬件的白切鵝,最能吃出“鵝有鵝味”;而狗仔鵝也并非有狗,而是先把鵝肉爆炒出香味,再把南乳、腐竹、木耳、豉油等放入瓦煲文火燜制,在寒冷的冬天最適合來上一煲熱氣騰騰的狗仔鵝。
而馬岡鵝的絕配,可能還是一碗馬岡瀨粉。
一碗上好的瀨粉,粉條要長,入口要軟,韌道足,爽滑,配上用瘦肉、豬骨慢火熬制的清湯,撒上蒜蓉蔥花,那叫一個齒頰留香。
除此之外,開平還有水口腐乳、金山火蒜、潭碧東瓜、豆腐角等美食。只有吃過開平,你才明白這中國首個“世界名廚之鄉”并非浪得虛名。
或許正如巴金先生所言:
“南國的風物的確有一種迷人的力量。在我的眼里一切都顯出一種夢境般的美:那樣茂盛的綠樹,那樣明亮的紅土,那一塊一塊的稻田,那一堆一堆的房屋,還有明鏡似的河水,高聳的碉樓……”
開平隱于市,但它早已滋生出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