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創新傳薪火 筆墨丹青盡抒懷

宋婷婷

按歷史時段，中國書畫通?？勺鞴糯鷷嬇c近現代書畫兩大分區。經過七十余年的積淀，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的書畫藏品已達一萬余件，其中珍貴文物逾3500件（套）。

而當人們醉心于古代書畫之筆精墨妙、古風神韻時，也不可忽略近現代書畫名家輩出、星光熠熠。

繪畫發展多元化

交相輝映耀光芒

“近現代之后，中國繪畫發展呈現出一種比較多元的狀態。”三峽博物館陳列展覽部館員黎然表示，這主要是中國文化與外來文化碰撞的結果。

黎然稱，早在明末清初時期，就有傳教士將油畫帶到中國。當時的油畫多是由外國人定制、中國人作畫的外銷畫，藝術主流市場仍以中國國畫形式為主體。不過，油畫確實帶來了一股新的氣息，比如：觀察法、繪畫技法、色彩關系、空間關系、表現方法等。這些外來文化的元素就已經開始與中國傳統的審美視角、審美方式發生碰撞。

“到了近現代，中國文化與外來文化的碰撞就更加明顯了?！崩枞徽f，徐悲鴻、林風眠、劉海粟等很多在中國美術史上留名的大家，也充分反映了東西方藝術的碰撞和影響。這也導致近現代繪畫藝術呈現出多元的現狀。

比如，徐悲鴻所畫的馬就有借鑒與融入西方的結構學原理，從物象的結構出發，強調骨、肉與力的關系，而非單單只是玩味筆墨的虛實。林風眠，早期的油畫把中國“似與不似”的審美意境與西畫的色彩表達聯系在一起，在國立藝術學院任教時提出了國畫與油畫不分科的教學理念。劉海粟的畫強調色彩的厚度和視覺沖力，頗有印象派的味道，注重自主表達、主觀意識與個人感知，這些價值追求都在中國近現代美術的發展中得到了延續與發展。

此外，1931年由魯迅先生倡導和組織中國新興版畫運動，也為中國近現代美術的發展注入了巨大的活力。新興版畫運動注重創作與現實的關系，強調藝術與大眾的關系。其繪畫語言既有強調明暗關系的西式表達，如大后方木刻；又有以線描為主的中式表達，如解放區木刻。特別是在抗日戰爭時期，它作用于抗戰宣傳動員，作用于關注現實生活，以藝術的精神鼓舞了人心，成為中國美術史上獨有的“長槍”。

“至于中國的傳統繪畫，在近現代時期呈現出‘保守與‘改良兩種趨勢?！崩枞唤榻B，所謂的“保守派”是指過于重視筆墨的傳承，過于在意筆墨的韻味；心中有詩但不能與現實相結合；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在巨大的現實問題面前，卻只見私情，被認為關在“象牙塔”里的一種狀態。

所謂“改良派”是指沿著中國畫的傳統之路繼續向前，又不滿足于傳統繪畫對單一物象進行詩意表達，希望結合具體的現實與時代的共情，通過一種相似于傳統繪畫，又不同于傳統的審美表達，見物、見人、見精神的一種狀態。比如傅抱石、陳之佛、黃賓虹等人對中國傳統藝術自有堅守，他們筆下的題材均來源于中國傳統繪畫。

“這種東西融合、多元共生的狀態，貫穿了中國近現代美術發展的始終。”黎然還特別提到，抗日戰爭時期的重慶美術發展很突出地彰顯了多元。

重慶作為中國抗戰大后方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是中共中央南方局所在地，也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重要政治舞臺。在關系到民族生死存亡的時刻，有一大批中國優秀的藝術家遷至重慶，重慶的美術事業呈現出各家爭鳴的局面。

涉及抗戰美術作品的展覽，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曾先后原創策劃舉辦《張書旗中國畫藝術及其傳承作品展》《嘉陵江上：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館藏抗戰時期美術作品展》《金剛坡下——傅抱石抗戰時期作品展》《歸鴻回望——徐悲鴻抗戰時期作品展》《三千大千——張大千抗戰時期繪畫作品展》《一白高天下——齊白石抗戰時期繪畫作品展》，展出藏于美國羅斯福紀念館的張書旗《百鴿圖》，以及館藏的傅抱石、徐悲鴻、張大千、齊白石、張善子、陳之佛、黃賓虹、李可染等美術大師作品。

以筆抒懷、以畫言情，彰顯民族氣節

黎然曾是“金剛坡下——傅抱石抗戰時期繪畫作品展”的策展人。該展覽整合了故宮博物院、南京博物院和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館藏文物資源和學術研究成果?，F在，即便人們足不出戶，也能通過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官網的虛擬展覽，領略傅抱石作品的風采。

傅抱石作為我國杰出的藝術家，在藝術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1939年初，傅抱石攜全家老小從廣西遷至重慶，定居于成渝古道上的金剛坡下。重巒疊嶂、林木茂盛的金剛坡結束了傅抱石顛簸流離的生活，給予他心靈的欣慰與藝術的滋養。傅抱石在金剛坡生活了近八年時光，自謂是“一生最幸福的一個階段”。

面對草木蔥蘢的金剛坡，傅抱石將山水畫改革從傳統的“線”轉至“面”的形式突破。幾年間，他就地取材，駕輕就熟地演繹這種技法，慣用長鋒山馬筆，筆頭、筆鋒、筆根并用，結合山形、山脈的分坡走向，皴擦、勾斫、渲染并施，大膽落墨，細心收拾，使水、墨、彩在快速的用筆駕馭下有機地融為一體，酣暢淋漓，氣象萬千。他的很多代表作都誕生在這一時期，如《瀟瀟暮雨》、《萬竿煙雨》、《麗人行》、《屈子行吟圖》等等。

傅抱石在重慶金剛坡下常見暴雨來襲，常聽山雨呼嘯，觸發了他的創作靈感。作《瀟瀟暮雨》一圖時，他先用大筆猛刷急掃，畫出風雨的磅礴氣勢，然后再用墨筆畫出大體山勢，渲染勾勒細部。傅抱石十分注意下筆的方向與速度，使人能從作品中回味雨點的速度與力量，并擴大了對中國畫水氣質感與層次空間的詮釋。

南京博物院收藏的《萬竿煙雨》圖，為傅抱石“金剛坡時期”的代表山水畫作品，是作者根據屋后的實景所繪。作品氣勢恢宏，瀟灑靈秀，其魅力在于“抱石皴”。這種“皴法”以氣勢取勢，磅礴多姿，自然天成，也成為傅抱石“打破筆墨約束的第一法門”。而這一獨創技法正是傅抱石在金剛坡下總結成熟的。

故宮博物院收藏的《蘇武牧羊圖》，是傅抱石“歷史故事”繪畫作品里的常見表現對象。他將畫面定格在漢朝將領前來迎接蘇武歸國的一幕：群羊之間，須眉染白的蘇武手執漢節傲然而立，雙目向天，顯示出堅毅深沉的性格。此圖贊揚了蘇武忠心耿耿、不畏強權、威武不屈的民族氣節，表達了堅持抗戰必定勝利的決心和信心。

以筆抒懷、以畫言情，身在重慶的傅抱石正是這般站在民族立場，胸懷民族氣節，提倡文化是民族的靈魂。1944年，他在《中國繪畫在大時代》一文中曾滿懷激情地寫道：“中國畫的精神，既是民族精神的最大表白，而這種精神又是和民族國家同其榮枯共其生死的?！?/p>

“這其實是傅抱石看到了文化、價值取向與民族之間的邏輯關系，是非常有遠見的?！崩枞徽J為。

《四季山水屏》，為齊白石山水畫最佳

齊白石《四季山水屏》，是三峽博物館館藏的近現代書畫珍貴藏品之一。三峽博物館文博副研究員江潔，曾對此做過深入研究。

“眾所周知，齊白石主要以花鳥畫聞名于世，其山水畫存世數量并不如花鳥畫之巨。但實際上，他的山水畫在其全部的創作中占據重要的分量，是理解齊氏一生藝術歷程、創作與思想不可或缺的部分。”江潔介紹，特別是在齊白石40歲后的一段時期，山水畫成為他創作的中心內容，其“六出六歸”的遠游經歷、創作心路都集中體現在山水畫中。

像館藏的這件齊白石《四季山水屏》如此精心細作的大尺幅十二條屏，在齊白石傳世山水畫中至為罕見，被譽為齊白石山水畫中的最佳者，同時也是齊氏“衰年變法”之后的經典佳作。

這件作品為紙本設色，縱138厘米，橫62厘米，共十二條。自署標題者七幅，即《清風萬里》《岱廟圖》《借山吟館圖》《綠天野屋》《荷亭清暑》《一白高天下》《雨后云山》；未署標題者五幅，根據題跋、內容可命名為《斜陽水渚》《飛鳥暮歸》《月圓石壽》《木葉泉聲》《夢游渝城》。

《清風萬里》畫分上、中、下三段，上段為以絳紫色渲染的天空，下端樹林的枝葉被風吹向了一邊，中段隔以大幅的波濤水景，遠處綴以白帆數片，營造出平遠遼闊之色。作者自題：“清風萬里。畫吾自畫。”其中“畫吾自畫”語出陳師曾在其《借山圖卷》的題詩：“畫吾自畫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

江潔說，最初，齊白石的山水畫在那個沿襲“四王”風格仍占主流的年代里受到冷遇，很多人罵他是“野狐禪”，只有徐悲鴻與陳師曾慧眼獨具，看到了齊白石山水畫的獨特魅力。陳師曾有此語，也正是由于陳的激勵，齊白石才走上了“衰年變法”之路。此幅作于“衰年變法”之后，用筆簡練，揮灑自如，“清風萬里”是指畫中風物，更是作者心境自況。

齊白石《四季山水屏》作于何時？《月圓石壽》是十二條屏中唯一在款識中標明年代的。據此十二條屏可被認為作于1932年齊氏70歲之時。

“今每幅細細讀來，所作風格均有少許差異，大抵應為其盛年之作，但先后應略有差異，并非同時所作?！苯瓭嵄硎荆@一幅《月圓石壽》用筆較中期更為簡練，墨色略淡，筆鋒大，多用側鋒平涂。構圖以兩山相對而出，月升其間，下綴雜樹，水汽蘊然，是典型的齊白石晚年作品。

此外，《四季山水屏》又是為何人所作呢？江潔介紹，1951年，王纘緒將畢生所藏珍貴文物盡數捐獻給當時的西南博物院（“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前身），其中就有這《四季山水屏》，由此引出這段封存已久的齊王二人交往情緣。

《夢游渝城》有這樣一段題跋：“毋忘尺素倦紅鱗，一諾應酬知己恩。昨夜夢中偏識道，布衣長揖見將軍。夢游渝城詩，將軍謂治園君。治園將軍一笑，白石草衣齊璜。”詩中的“治園將軍”，就是《四季山水屏》的擁有者王纘緒。

江潔稱，王纘緒字治易，抗戰中曾任四川省政府主席、重慶衛戍區司令，喜好書法、詩詞和收藏。后來，齊白石在《白石老人自述》一書中也曾提到“四川有個姓王的軍人，托他住在北平的同鄉，常來請我刻印，因此同他通過幾回信，成了千里神交。春初，寄來快信，說：蜀中風景秀麗，物產豐富，不可不去玩玩。接著又來電報，歡迎我去”。

正如齊白石所述，他與王纘緒的交往始于王氏求印購畫，之后二人書信往來不絕。1932年7月，齊白石將《四季山水屏》贈予王纘緒，更體現了齊將王引為知己之心。1936年，齊白石還應王纘緒之邀造訪重慶、成都，并在成都王纘緒府——“治園”盤桓多月。

這次“白石入川”，留下了大量的作品，對巴蜀書畫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