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依
在遇到陳聆潔老師之前,我就知道她有多個身份——上海市新中高級中學黨總支書記,上海市音樂特級教師,上海師范大學特聘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以及2022年全新上海音樂出版社版普通高中《音樂》教材編寫組成員……
在與陳老師聊天的過程中,眼界開闊、內心平和、態度謙和,是她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而教學相長、學無止境,則可以用來概括她的教學生涯帶給我的感受,這兩個詞也確實是她從教數年來的堅守。在交流的過程中,她會把自己的教學理念娓娓道來,也會認真地聆聽我這個局外人對教育的一些不成熟的看法,然后耐心又細致地給予回應。看著眼前這位老師,我忍不住想到,能做她的學生一定很幸福吧!
對于陳聆潔而言,成為一個好老師和教材編寫者的第一步,是暫時放下教師的身份,走進學生的世界,了解學生的訴求和心理。
當下的學生已與過去大不相同。隨著時代飛速發展,經濟與文化逐漸繁榮,學生們的成長環境與軌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視野更加開闊,知識儲備劇增,師生關系也在悄然間發生著改變。教育如何跟上時代腳步成了教育界最關切的話題,有的學生甚至可以對一些老師都不熟悉的領域侃侃而談,于是“教學相長”不再僅僅是一句口號,而成了老師在當下教學中每天都會面對的真實情況。陳聆潔在探索音樂教學的過程中,從來沒有停下過努力拓寬自己知識邊界的腳步。比如,在帶領學生理解約翰·凱奇的那首顛覆了人們對“作品”概念定義的《433”》時,她將其與大畫家畢加索的畫作之于美術史中的地位,以及中國作曲家譚盾音樂中的新概念聯系起來進行解讀。前者是在感知上更為直接的視覺藝術,而后者則是離學生所處時代距離更近的中國當代作曲家。如此一來,學生很快就理解了約翰·凱奇為什么會創作出這樣一部“奇怪”的作品,還興致勃勃地與老師討論起了“音樂的邊界在何處”這樣開放性的問題。

這種平等和啟發式的教學方式讓陳聆潔和很多學生成了朋友,他們共同在音樂的世界里暢游,探索音樂之于個體和時代的意義。多年的教學生涯,讓陳聆潔在心中貯藏下許許多多與學生之間的溫馨回憶,其中那段與高三學生在線上共度的疫情時光中,她放慢了講課的節奏,設置了很多“留白”的時間,為同學們播放一些平和、溫柔的音樂,在樂聲中共享片刻的寧靜。例如大提琴家馬友友與英國女鋼琴家凱瑟琳·史托特(Kathryn Stott)合奏的《檐頭雨》(原為吳彤專輯《極》中笙與大提琴合奏曲),她把這首曾經無數次治愈了她的作品,介紹給了那些面臨高考壓力的孩子們。這時的音樂課成了一座溝通心靈的橋梁,連接了師生之間的情感。相比語言的安慰和鼓勵,音樂更深入地走入了孩子的內心。他們感知到了老師對他們的理解和共情,也從中得到了堅定向前的力量。
世界上的好老師很多,但并非每一位都能成為優秀的教材編寫者,而陳聆潔用事實告訴我們,她兩者兼具。2022年全新上海音樂出版社出版的普通高中《音樂》教材共有六冊必修和六冊選擇性必修,陳聆潔參與了必修冊中《音樂鑒賞》和《音樂與戲劇》兩冊的撰寫,其中《音樂鑒賞》是目前選用率最高的音樂教材。
在陳聆潔看來,《音樂鑒賞》試圖解決的是“音樂到底是什么?”或者說“音樂之于我們的意義是什么?”這兩個看似最基本,卻也始終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她認為上好音樂課的第一步,就是要讓學生從心底里理解為什么要學習那些枯燥的音樂理論,告訴他們只有擁有了技能工具,才能更好地欣賞和理解音樂,甚至有可能通過音樂表達自己的內心。而讓學生理解的前提就是實踐,讓學生在實踐中找到答案,在實踐中領悟,在實踐中掌握,在潛移默化中接受藝術的熏陶。
音樂教育的目標其實就是為學生打開一扇接近藝術和音樂的窗口,所以僅僅讓學生學會那些基礎的音樂理論知識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對音樂綜合素養的培養。陳聆潔談道:“音樂老師要解決的核心問題,不是如何教某個音樂作品的內容,而是需要解決如何教授學生一個方法,從而讓學生們愿意主動去接近音樂、感知音樂、欣賞音樂。”
那么如何教這個方法?她從不認為學生的舞臺僅限于課堂這一方天地,相反十分支持學生參與學生節、校園歌手大賽、音樂課本劇、墻繪等課余活動,更是手把手指導學生藝術課結業時的音樂電影大作業。這些寓教于樂的過程無疑是讓學生受益一生的,學生知道藝術是源于生活的,藝術語言的表現方式是豐富多彩的,音樂形式和內容之間是相互關聯的……總之,陳聆潔用她自己的方式,讓藝術和音樂融入了孩子的生活,甚至找到了自己真正所愛。
她如數家珍般地聊起那些因為她的課程和藝術實踐而愛上藝術、從此走上藝術道路的學生。更令她感到驕傲的,是那些沒有走上專業藝術道路,卻依然被她的藝術課感染的一屆屆學生們。她到現在還記得第一屆教過的學生中,那個性格活潑、偏愛流行音樂的男孩,總是喜歡在課后問她古典音樂好在哪里?她耐心地回答了學生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和質疑,帶著他在無數次實踐中感知。多年后的重遇,那個男孩告訴他:“現在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您當時給我講解的那些古典音樂。”陳聆潔覺得,當她知道自己的課對學生們起到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和熏陶,哪怕是在多年以后的恍然大悟,那也是作為老師最欣慰和快樂的時刻。

“為學生開一扇窗”這個目標為音樂課程指明了方向。如果說“學會感知藝術語言”和“培養對藝術的興趣”是窗口的所在之處,那么接下來要探索的就是如何打開這個窗口。在與陳聆潔對話的過程中,她多次提到的一句話就是:“我一直在尋找音樂教育的出口,孩子們到底怎么從音樂課‘走出去?”
對于非音樂專業的學生來說,樂理、視唱練耳、和聲、配器等音樂基礎理論知識的積累是一個很困難的過程。除了是因為這些知識過于抽象以外,他們還面臨著文化課業繁忙、時間不夠用的問題。如果僅僅通過死記硬背來學習音樂理論,不僅學生壓力大,也沒有達到美育的目的,學生們對音樂的渴求更是不限于此。多年的教學經驗告訴陳聆潔,學生的訴求其實概括下來就兩句話:“我能夠聽得懂,然后我能夠表達得出。”
“聽得懂”是走進的過程,“講得出”是走出的結果。這條路如何走通,如何滿足學生的渴望?陳聆潔做出的嘗試是將文化融入音樂去講。我們可以看到這套教材中除了基本的欣賞內容和譜例以外,還有大量的實踐活動和拓展思考,讓學生在實踐中感知音樂,在思考中理解文化。比如《音樂鑒賞》第二單元“絲竹八音”中,有一個課后的拓展問題為“‘琴棋書畫為何將琴置于首位?在古代文人的觀念中,音樂與自我修養之間的關系是什么?”帶著對音樂背后的文化問題去聆聽琴曲,學生就可以順著線索去感知原本對他們來說有些許深奧的音樂。

在她自己的教學中,陳聆潔也做出過很多嘗試。比如鑒賞朱踐耳的《第十交響曲“江雪”》一課,交響曲是器樂創作中集大成之體裁,很有深度,她就從此作的靈感源頭柳宗元的詩作《江雪》切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結合朱踐耳先生一生的藝術態度和高尚人格,讓同學理解作品中巨大的孤寂和超然。再比如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陳聆潔不是簡單地帶學生感受“命運”動機,而是從啟蒙運動對作曲家的影響入手,拆解其創作密碼,帶領學生一起探索“通過斗爭達到勝利”的人生觀和哲學思想是如何在作品結構中表露和體現的。
在這一次次感知、聆聽、思索中,學生的性情、審美情感被自然而然地提升。而后,陳聆潔會讓他們嘗試做出一些藝術性的評價,評價的對象既有藝術家的作品,也有同學的作品,不僅可以評“好”,更可以評“不好”。她甚至會鼓勵學生表達自己的不喜歡以及個中緣由,然后相互進一步探討。當學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擁有了自己成熟的評價標準,他們甚至會不滿足于僅僅欣賞和評價他人的作品,而主動開始去嘗試創作一些屬于自己的小作品。
正如陳聆潔所說:“高中生很難從藝術本體出發去表達想法,而往往會結合已有的生活經驗和學科經驗做出知識的遷移。他們的感知視角和思考方式,與我們這樣具有專業知識的成年人是不一樣的。我們會想辦法用語言表達,但他們可能更擅長做一些想法上的設計。現在科技這么發達,我們老師可以借助現下的很多軟件幫他們去達成他們的設計,將他們的想法變成更成熟的作品。”讓學生擁有用藝術作品來表達自己意愿的能力,就是陳聆潔目前所找到的音樂教育最好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