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工石板路

十點四十五分，葉青被手表鬧鈴吵醒，她值十一點的班，更換的是姜濤，她醒來時，帳篷拉鏈虛掩著，姜濤站在帳篷外。

葉青走出帳篷，一股清鮮又寒冷的空氣灌入她的鼻腔，雪已停，深藍色的天空中滿是星斗，一股奇異的淡黃色光芒掛在納倫峰山頂上，有點像極光。

姜濤站在帳篷外發呆，看了葉青來后，輕點了一下頭，“今天實在很奇怪。”

葉青知道他說的不是雪，而是那個持槍老人普達。

“我用手機查了一下，吉爾吉斯語中也沒有普達這個詞，他們說的是一種吉爾吉斯地方語言，在這個語言里，普達意為叔叔。”姜濤道，“最奇怪的是，那持槍老者竟沒有訛詐我們。我都準備好給錢了。”

葉青點點頭，“站在向導角度來看，瓦爾科是個有職業操守的人。”

“真的嗎？”姜濤道，“他是為了錢做向導，一天只有一百美元。但昨天，他可以輕松在這里拿到一千美元甚至更多。”

“這就是職業操守。”葉青道，也許姜濤見過了太多的人和事，對于正常的事反而覺得奇怪，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瓦爾科是個好人。

姜濤道，“那持槍者與瓦爾科的話，我錄了下來，用翻譯器翻出來了，你來聽聽。”

“普達，你還在這里？”

“瓦爾科，在你這里做什么？”

“為登山隊做導游。”

“別騙我了，你還在找他們，找不到的。”

沉默五秒鐘。

“普達，那是我父親的遺愿。”

沉默五秒鐘。

“瓦爾科，你父親沒有死在那里，你爺爺也沒有死在這里。”

“我等待了這么久，這次是最好的機會！”

普達突然大叫了一聲。

接著對話結束。

姜濤和葉青互看了一眼，均倒吸了一口冷氣。

“瓦爾科是一位復仇者。”葉青咬著牙說道，“他想向誰復仇？”

姜濤搖了搖頭，他也亂作一團麻，瓦爾科復仇的對象，顯然曾經傷害過他的父輩甚至是祖父輩，那么問題來了，會是誰？

首先不可能是探險隊中的任何一人，瓦爾科是這個探險隊中年齡最大的一位，探險隊中的任何一人，不可能與他的父輩或者祖父輩有過任何交集，但姜濤立刻又想到一件事。

復仇的對象，可能不僅僅是仇人，也有可能是仇人的孩子。

姜濤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在這個隊伍中可以排除兩個人，他與葉青。

姜濤出生在中國西南某省，從祖父輩開，都在一座山城里工作，他考上了大學，才走出那座城市，葉青的父母是畫家，雖然祖父輩他并不知道，但葉青父母從未出過國。

聽過姜濤的分析之后，葉青排除了潘晶。

“這丫頭的母親是我的好友，潘晶的祖父輩是教師和農民。”葉青道，“沒有出過國，不可與瓦爾科發生交集。”

姜濤突然怔了一下，“唯一能與瓦爾科發生父輩交集的，只有兩個人。”

帕洛夫與斯爾琴娜。

帕洛夫是哈薩克斯坦人，年齡與瓦爾科接近，斯爾琴娜是俄羅斯人，吉爾吉斯斯坦曾是前蘇的加盟共和國。

葉青點點頭，卻突然搖了搖頭。

“不可能。”葉青道，“我們隊員的名單，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訴瓦爾科，而且是你告訴瓦爾科的，也就是說，除非你與瓦爾科是同謀，否則瓦爾科不可能提前知道斯爾琴娜和帕洛夫的名字！”

姜濤聽到“同謀”一詞時哼了下，但他也承認，關于瓦爾科向探險隊員中某人復仇的假設，已經破滅了。

“明天早上，你跟在瓦爾科身旁，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姜濤看著葉青道，“在他有異動時，你能否制服他？”

“我至少能讓他失去半分鐘的抵抗力。”葉青想著可以用右掌擊到瓦爾科細長的脖頸上，這樣能讓他暈眩半分鐘，這就足夠了。

“我想瓦爾科的敵人只會是一個人。”姜濤道，“直覺告訴我，瓦爾科是一個正直的人，而且是一個好人。好人的復仇，會是……”姜濤搖了搖頭，苦笑了下。

9月26日，上午十點。

雪已停，天氣降到攝氏零下九度，預計到十四點，氣溫可能快速回升到零上三度，然后再開始降溫，下午十六點左右，可能又會降到零下五度。這意味著兩點，第一，中午可能出現雪崩;第二，下午，消融的雪水會快速結冰。與雪崩相比，后者對于登山者來說更是致命。對納倫峰的任何一切，沒有可參照的資料，可能某處積雪下方會藏著一個山洞，最可怕的是拳頭大小的水溶石窟，一旦腳陷下去，可能會骨折。

“我打頭。”姜濤戴上護目鏡，陽光刺眼，“剩下的人走之字形。盡量走我走過的路，若我不小心受傷，我們就撤下山去，怎么樣？”

姜濤的目光掃過探險隊的所有人，葉青和潘晶都點點頭，斯爾琴娜也點點頭，帕洛夫看了姜濤一眼后點了下頭，姜濤的眼光掃到瓦爾科的臉上，瓦爾科與姜濤對視一眼后，點點頭。

但納倫峰的真實情況，比他們預料的要簡單得多。

從2700米處向上攀登，花了一個小時爬了近兩百米的斜坡，眼前赫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足有兩個足球場大小的平臺。這平臺的南端，竟然有一棟兩層的建筑，姜濤決定進入建筑去察看，這座建筑物，等于是一座應急避難所。

讓姜濤吃驚的是，這老舊的建筑物，竟在門上裝了巨大的壓力鎖，只要解開密碼，接著扭動氣閘，才能打開這個壓力鎖。這建筑物沒有任何窗戶，只有打開了壓力鎖，成為進入這建筑的唯一途徑，但這壓力鎖應該是最近二十年才被裝上的，應是在這棟建筑后被廢棄后重裝上的，用來封存這棟房屋。

此時已近十二點，雪水開始融化。關于是否進入這棟建筑，引起了探險隊員的討論。

“我們應該進去。”斯爾琴娜興奮的道，“這是五六十年前的建筑，可能就是納倫峰的最大秘密，你們難道不想去看看前蘇聯的軍事機密嗎？”

讓所有人吃驚的是，反對最激烈的竟然是帕洛夫。

“我們最好不要進這棟建筑。”帕洛夫沉聲道，“你們大概沒有看到這一行字。”他走到了壓力鎖門旁邊的墻上，上面有一行俄文，“此建筑絕不可進入，一旦將進入，進入者將被永遠鎖在其中！”

葉青心中起了一股巨大的寒意，她不知道過去有多少人曾進入這棟二層小樓，又有多少人出來。她知道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和蘇聯都在研制超級士兵，這種超級士兵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夠在不吃不喝不睡的情況下連續作戰，她認為，這小樓可能就是培養前蘇聯培養超級士兵的基地。

“我們最好不要進去。”瓦爾科道，“沒有工具，我們幾乎解不開這種壓力鎖，另外，這條警告應是真的。”他指了下墻壁上那句俄文，“我們快點登山吧。”

瓦爾科的話成為裁決，姜濤決定繼續向上攀登。

雪水正快速融化，氣溫回升得比他想象得還要快，竟然竄到十二度，積雪的山坡上出現七八條深達十厘米上的雪融河，在白色的山嵴上劃出數道晶瑩的透明傷口，傷口越來越大，雪融得越來越快，河邊的雪漸開始成片成片地墜入河中。

其中一條雪融的河床漸露了出來，晶瑩的河水下，是一塊塊帶著花紋的石板。青石板上紋路清晰，有些石板上還刻有文字和圖畫。姜濤走入河中，踩到石板上，有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澆滅了他的所有熱情。

這是一座用人工石板鋪就的道路。這意味這是一座曾被軍隊完全開發甚至翻了個透的山峰。軍隊不僅修建了二層小樓，還在這里修了一條山道，山道應直通山頂。

姜濤轉過頭去，他的同伴們正看著他，他搖了搖頭。

“這上面的文字各不相同。”帕洛夫與瓦爾科同時看著石板，帕洛夫指著其中一塊青石板，那石板上刻著一個戴著墨鏡、手持鋼棍，正在煉鋼的婦女，“石料來自于西伯利亞，應該是通過軍列運輸過來的，圖片是描繪一位婦女煉鋼的場面。圖片下面還有兩行字，向軍人們致敬，阿爾丹市煉鋼工人。時間是1946年7月。”

姜濤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這座山沒有任何攀登價值，雪水越化越快，青石板左側的積雪融化塌陷，露出了一條黑色的排水渠。

葉青站在了水渠邊，水渠有一米深，這意味著納倫峰曾被人類征服且廢棄，作為登山者們，他們繼續攀登的理由就是獵奇，納倫峰事實上已不具攀登價值。

姜濤罵了一句臟話，他轉過頭來看著帕洛夫，帕洛夫也搖了搖頭，“掉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