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一男一女兩個不知該說是保鏢還是監視者的人已經坐在會客沙發上等著了。看見柳思潼到了,他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男的高瘦,女的矮小,顯出了極強的對比。
這兩人也算是柳思潼的熟人了,她跟他們打了個招呼,默默跟在兩人身后坐進門口的汽車里,柳思潼在男人開口問目的地之前就說:“去海邊的環山跑道吧。”
矮個子的女人一邊擺弄著自己的手機,一邊笑呵呵地問:“又要去跑步嗎?”
“是啊。”柳思潼說,弓起腰部把自己縮到皮質靠背里,“把車停在山腳就可以了,我上下跑個來回,跟上次一樣。”
坐在前面的兩人點了點頭,顯然也都了解柳思潼的習慣。
濱海環山跑道位于洄州市最邊緣一座靠海的山上,那里位置較偏、跑道陡峭,很少有人造訪,而且只有一個出口。柳思潼之前已經去過好幾次了,頭兩次隨行的人還會跟著她一起哼哧哼哧地跑步或是騎車,后來他們干脆直接等在山腳入口處,讓她一個人自由活動。
這也是柳思潼被允許出門兜風時總愛去濱海環山跑道的原因。
一行三人在半個多小時的行駛后來到了山腳,車子停下后,柳思潼一個人下了車。
站在路邊,柳思潼看了一眼環繞上升的赤紅色跑道,深吸一口氣,朝山頂進發。
她在跑道上有節奏地跑著,在離開同行者的視線后也沒有放慢步伐。一個人跑步的感覺跟一個人游泳差不多,對柳思潼來講都是一種釋放壓力、感受自身存在的方式。
“呼……”柳思潼終于到達了山頂,她大喘著粗氣,站在山頂朝著四周看去。
遠處的海面閃著粼粼波光,蔚藍如洗的天空上懸浮著數朵飽滿的白云,一切都色彩斑斕、令人心曠神怡。不過,柳思潼很清楚這只是天幕的“晴朗”模式而已。一年中,80%的天空都是這樣一副動態屏保的模樣,剩下的30%則是同樣鮮艷動人的“雨天”和“陰天”。
在柳思潼模糊的記憶里,小時候她常常遠眺明朗的天空,為之心醉,但一連看了十幾年后,再好看的屏保也只是屏保而已。
柳思潼休息了十幾分鐘,轉身準備慢慢地走下去,卻在拐角處看到有一個身影蹣跚著爬了上來。
這個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柳思潼瞇眼望去,只見那個人穿著一身運動裝,漆黑閃亮的短發在下巴處齊齊切斷,她平淡的臉上點綴著兩瓣鮮紅的嘴唇,像是在貧瘠的鹽堿地里盛開的虞美人。
這些鮮明的個人特征讓柳思潼立刻認出了這個人來,她正是之前在研究所門口將她團團圍住的記者們中的一員。這個記者還寫了不少關于柳思潼的負面報道,言辭狠辣程度叫柳思潼甚至記住了她的名字——李孝沅。她的名字是李孝沅
李孝沅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在這里的?她在跟蹤她嗎?柳思潼根本不相信會有偶遇這么巧的事情。
柳思潼的嘴角耷拉下來,她壓低自己頭上戴著的鴨舌帽,步履匆匆地順著跑道往下走,希望在記者注意到自己之前就趕緊消失在她眼前。
在柳思潼跟記者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被一只戴著皮手套的手拽住了手腕。
現在這些人是不抓住別人的手臂就不能說話了嗎?柳思潼扭頭怒視記者,先發制人道:“李記者,我知道你是誰,我不會跟你說話的,請你現在就放開我。”
李孝沅絲毫沒有動搖,她咧嘴笑道:“不然呢?你要叫你在山腳的那兩個保鏢來‘處理我?”
不等柳思潼進一步抗議,李孝沅就松開了手,“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聊聊。”
柳思潼感到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了句“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之后就準備跑步離開,卻聽見李孝沅笑著說:“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在這里的嗎?是你的兩個保鏢直接告訴我的。”
“你想說你已經收買了他們嗎?”柳思潼停下腳步,她諷刺地笑道:“看來你寫的那些文章真的很賺錢,竟然還有閑錢來做這種事情。”
李孝沅的眼神暗了下來,但臉上仍然掛著面具般的笑容,“我為什么要花錢收買他們呢?我們本來就是一伙兒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你會相信的,如果你睜開眼睛看的話。”記者意味深長地說。
柳思潼已經不想跟她打機鋒了,她聳聳肩說:“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吧,就像你愛怎么寫你的文章就怎么寫一樣。我要走了。”
在她身后,李孝沅提高聲音喊道:“柳思潼已經死了!”
像是被人從后面拽住一樣,柳思潼停了下來。她捏緊了手心,盯著跑道上的枯葉,頭也不回地說:“就算是對于你來說,這個玩笑也開得過分了。”
“不是玩笑,”李孝沅的聲音正在靠近,她的話語在柳思潼的腦海里隆隆作響,“不管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的這個人都已經死了。”
柳思潼的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仿佛眼球無法自動聚焦,記者的聲音鉆到她的顱骨里,像泄露的石油一樣污染了她的思緒。
“我是柳思潼,我在濱海環山跑道,我剛剛跑完步,接下來我要離開這里……”柳思潼在心里默念,說出口的卻是——“你什么意思?”
意想不到的強烈的怒火隨之而來,由內到外地席卷了柳思潼的全身上下。她握緊了雙拳,回過頭瞪視李孝沅,擲地有聲地質問道:“我不是人嗎?我不算活著嗎?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
李孝沅冷眼看著柳思潼因為憤怒而渾身發抖,她開口問道:“你是誰?”
“我當然是——”柳思潼頓了頓,很快接道:“我是柳思潼。”
她的心底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告訴柳思潼她真的該離開了,但腦海里有另外一個存在感更強的聲音在吶喊“她是什么意思?她在暗示什么?”
“柳思潼已經死了。”李孝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