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窺視

柳思潼已經死了，柳思潼已經死了，柳思潼已經死了……這句話在柳思潼的耳朵里循環播放，帶著回響。

為了把這些不知所謂的雜音從自己的腦子里驅逐出去，柳思潼厲聲喝道：“我好好地活著呢！你們不能因為我替換了人造器官就說我——”

“但你并不是柳思潼。”李孝沅說，她的聲音像秋風刮過瑟縮的樺樹林，帶來的是不可避免的凋零?！罢嬲牧间呀浽谀菆鍪鹿手兴廊チ?。你只是擁有她記憶的人造生物而已，或者說，仿生人?！?/p>

柳思潼呆愣了一瞬間，自我保護的程序占了上風，她沒有對記者的話做任何回應，而是立刻邁開步伐往下跑步。

李孝沅被柳思潼的舉動打得猝不及防，她喊道：“喂！柳——柳思潼！”

真是自相矛盾，柳思潼邊跑邊想，如果記者都不認為自己是柳思潼，那為什么還要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

她悶頭順著跑道往下跑，因為向下的慣性而加速、加速，忽然，一塊被忽略了的石頭出現在她前進的道路上。

就像石頭撞上奔涌的激流、使得水流受挫轉向一樣，柳思潼被那塊小小的石頭絆倒，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傾倒。她在下落的過程中屈起手臂盡量護住頭臉，但仍是免不了要跌倒在地的必然，好在由于調整到位，柳思潼只是在地上擦傷了手臂外側的皮膚。

撐著膝蓋從地上爬起來，柳思潼伸出雙手看著自己手臂上受傷的地方，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她的心底泛起波瀾——這真的是我的身體嗎？它為什么如此奇怪？

柳思潼盯著自己的手臂，象牙白色的人造皮膚上有一大片粉紅色的痕跡，淡紅色的液體從中滲透出來，傷口很大，血卻很少，而且并不很痛，這是因為人造皮膚并不能提供持久的痛感。除了最開始的那一下刺痛，傷口處只剩下了涼絲絲的感覺。

柳思潼出神地盯著自己的擦傷，用指甲去撥弄被劃開的皮膚，奇怪于手臂皮膚上破碎的觸感。她突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如果……

一串急躁地靠近的腳步打斷了柳思潼漫游在身軀外的思緒，她收斂好臉上恍惚的表情，作出一副懊惱的樣子，轉身迎上本應坐在山腳的車里的兩人。

柳思潼主動把受傷的雙臂伸出來，解釋道：“剛才跑太快，摔倒了?！?/p>

那兩人對視一眼，矮個子女人客氣地說：“車里有修復噴霧，噴一下就好了。我們還是回去吧?！?/p>

柳思潼跟兩人一起往回走，邊走邊問道：“山頂有個記者，你們是看到她才跟上來的嗎？”

走在柳思潼左側的男人皺眉說：“我們并沒有看到有人上來。我們是注意到你的體征波動過大，擔心出了什么意外才來找你的?！?/p>

“可是上山的路不是只有一條嗎？”

“那個記者可能是抄了哪條小道吧，”另一個女人嘆了口氣，抱怨道：“這些記者，真是跟蒼蠅一樣到處都是。”

柳思潼轉了轉眼珠，她很難從兩人臉上的表情看出什么。

回到山腳的車子里面后，女人從后備箱里取出了修復噴霧。柳思潼把手臂上的傷口露出來，女人晃動噴霧瓶，把細密的白色霧氣均勻地噴灑到柳思潼的皮膚上。噴霧如初冬的細雪一般覆蓋了赤紅色的傷口，兩分鐘后，人造皮膚上被擦傷的地方就已經恢復如初了。

女人舉著柳思潼的手臂，對著天幕上陽光打量了一會兒，說：“看不出來受傷的痕跡了?！?/p>

她抬眼看了看柳思潼，商量般地問道：“受傷的事，就不用跟張博士他們匯報了吧？”

柳思潼也問道：“那遇到記者的事，也不用跟他們匯報了吧？”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在眼神中交換了某種訊息，然后分別對著柳思潼點了點頭，朝她笑了笑，表示兩方都已達成共識。

在這二人禮貌的笑容之下，一縷嘲弄的神情打破了外在的表象，它在他們的臉上轉瞬即逝。柳思潼垂下眼瞼，把這個表情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