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6月3日 觀滄海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南北朝《千字文》

“應奧同學，請你給大家背誦曹操的《觀滄海》！”

“應奧！別發呆了！還有最后一周就要高考了！你沒聽到嗎？你給我站起來！”

朦朧中傳來了斷斷續續模糊的聲音，猛然間像是一股電流擊中我的身體，我猛地從座位上彈起，將靈魂收歸腦中，一陣火辣的燒灼感猛然爬上臉頰，瞬間翻江倒海般灌滿了我的身體。

我仰頭，又看到了那條醒目的橫幅—

“高四高四，洗心革面

不拼不搏，等于白活”

這十六個排列規整、滌蕩我靈魂的雙排大字，提醒了自己此時此刻正處于教室中。

周圍的同學紛紛投來了詫異的目光，在短暫的沉默后，傳來了如蚊般的竊竊私語聲。

“應奧—”講臺上的語文張老師扶扶眼鏡，拉長了聲音，以不可抗拒的聲調要求道，“發什么呆，請你背誦這首詩！”

此時我強扭著腦袋，眼睛拼命地向同桌小何的方向瞥去。

“是觀滄海……”，小何身體微微傾斜，小聲地提醒我。

“噢，東—東—東臨碣—碣—碣……”我不知道該怎么繼續背下去，在我的人生中，我又一次結巴了。

額頭滲出津津的汗液，這汗液比我都著急，在慌忙中我抬起了右手，胡亂擦拭著額頭上快要掉落的汗水。

可我就像被人緊緊地扼住了喉嚨，說不出一個字。

我怎么就……碣不出這塊破石！！！

我知道一定又是內心的自卑鬼在作祟。

“碣！石……”全班同學哄堂大笑，順勢而起的又幫我背誦了這首詩。

我的內心在這“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涌起”的詩歌聲浪中，又再一次破碎了，我強忍著來自外界同學或鄙夷或跟風的笑聲，這笑聲如一把利刃，扎在我內心最深最敏感薄弱的地方。

我拼命望著教室水泥地面上那條裂開的地縫，巴不得能鉆進地殼中，沒有人可以再看得到我。

此刻我很想哭，但卻沒有眼淚！

我不知道近日發生在我身上，已錯亂的時間感、空間感、生活的方向感是怎么回事，我也拒絕接受人生對我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嬉戲。在很多年前，在那個曾關著我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中，我早已惡狠狠地對自己發過誓：如果世界可以將我拋棄，那么我也可以拋棄整個世界！

從那時起，我，應奧，發誓就不會再有任何一滴眼淚！

我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我此時此刻的感受，是錯覺嗎？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在老師尷尬的提問中，度過了這節課。

這已是我將靈魂收回腦中，稀里糊涂意識下沉，又在朦朧慌亂中覺醒，不知道自己在何時何地的第二天了，雖然這么形容有些不妥，但好像又無比確切。

下課后，面對我的一臉狐疑，小何指著黑板上的距離高考僅剩三天的倒計時，對我說：“今天6月3日，最近你沒事兒吧，怎么總問我今天是幾號！？”

“啊——”

“昨天我們不是都已經考完了嗎？”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雖說我們是高四！馬上要第二次高考了！但你腦子也不能緊張到燒壞啊，你都能考年級第二，還拿我來開涮？”小何雙目圓睜，撇撇嘴繼續不屑地說，“我都是半截身子埋在黃土中，準備要上高五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