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現生靈（組詩）

方述懷

野豬從城市走過

大塊頭，有厚厚的肥膘

目光中藏有幾分警惕

野豬把膽量

放在人類走過的路上

幻想：路的盡頭有成堆的食物

并不可疑的漏洞

和人類的善良

它們大搖大擺地穿過城市

在真實空間里

找到了自己的壞脾氣

它們甩著尾巴，展示鋒利的獠牙

似乎要把六百多年的明城墻

咬出血

白鷺

你飛或不飛，都是

我的存在？

比如，你也膽怯，懼怕響動

把所有的腳步

想象成槍聲，你的牙齒

當然無法咬碎

一顆子彈

但你確實咬碎過蝦兵蟹將

帶殼的螺螄

還有，我的鏡頭

一兩行無用的詩句

披一件睡衣，擁擠在田壟上

陪耕種者一起晃動

警惕性在翅膀下生根

經常測試，人類思想的響動

湖面上的野鴨

一只野鴨，領來一群野鴨

在山下的水庫中

撲騰著雙翅，翻開湖水

把其中的山巒和樹木

一件一件撈出來

那時，伐竹的聲響很大

有人在水面上盡情晃動

林中破土的春筍

在周圍悄然說話

野鴨在他們中間跳舞

并不妨礙心情

陽光慢慢藏起來

野鴨也會飛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把水中的江山一起帶走

我把湖水端到一張宣紙上

看羽毛下蕩漾的月色

丹頂鶴飛過頭頂

用翅膀拍打濕地

我仰視著成群的精靈

收起霓虹，和過于華麗的詞匯

以簡單、樸素的目光

整理秋天

沒有什么比此刻更打動人

蘆蘆的白發，和風掠過的嘯聲

堆放在頭頂

我肩膀上清楚地屹立著

一個小自然

漫長的六十年間

愛，已被修復

當丹頂鶴靠近時，我看見

它們頭頂的朱砂

像一枚小太陽

野雞的鳴叫

我們的車子停了下來

看一只野雞，慢慢地沿著路邊

鉆進草叢中

它的花色停留在目光里

變為一點點的小色塊

野雞就在不遠處

啾啾地啼叫

聲音并不美妙

但吸引異性

空氣中有荷爾蒙的味道

彌漫，帶有隱私

我們的車子重新啟動

從它們的鳴叫中

走過，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

只是覺得在暗處，有某種存在

漸漸明亮

水鳥

靈巧

莫過于它的羽

怎樣盤旋

決定去什么水域

迅猛，莫過于它的嘴

激流中捕捉

節制，莫過于它的胃

小魚小蝦吃飽就好

一旦水源枯竭

它就會換位思考

抖著雙羽，滑行而過

扔下行李和包裹

來不及回頭，身體的一部分

還留在那里廝殺

我會不會像它，越飛越遠

口中始終叼著

蔚藍的大海

蛙聲

池塘與村口防疫的哨卡

隔著一條田埂，我的防護服上

沾滿了蛙聲

梳理來往的人流和車輛

我們用小喇叭，與蛙聲

共鳴，保持溫柔的腔調

我只要伸出手去，觸摸

蛙聲，就會被彈回來

就有了蕩漾和波紋

此時，所有的音符都感受到

意義的所在，也讓整個夜晚

變輕了一點點

我坐在巖石上

抵達瓊海，已是晌午

海風在休息，只有陽光熱烈

做一次天炙，燙帖一下靈魂

我一坐，坐了大半個紅石灘

低處的紅石間，有水花

海洋生物，就像我在行走

高處的巖石上，海水雕琢過

我臨石而坐，面向大海

看滄海橫流，海鳥盤旋

太陽觸摸著我的肌體

漲紅了我的臉頰和背囊

一個浪頭打來，濕了我的心房

在這圣潔的海灣，綻放著

生命的骨與血

我也展開了飛翔的翅膀

油菜花開

被金黃色所覆蓋

我看見油菜花飲下陽光

黃色的蕾集體涌動

它隔著河流喊我，用身體

和我說話，有母親的口音

夾雜其中

我把童年從花朵上取出

提取其中的幽香

堆成垛，但中年時觸碰的

不僅僅是花粉與鳥兒

我看見，冬天蹲在那里發酵

在花蕾上，完成一生的聚集

照亮一些

對未來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