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蔚
公元286年,西晉衛家一男嬰出生了,族中長輩給他起名單字“玠”。
年方五歲時,其祖父(當時榮威一方的太保衛瓘),見其神衿可愛,曾嘆道:“此兒有異,厄頁吾老,不見其大耳!”后來果真應驗。
總角之時,他便不似其他稚童只知玩耍,而是終日思考萬物天地之至理。一日,他問樂廣何為“夢”,樂廣云:“是想。”他仍不解:“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廣雖答,他卻始終捉摸不透,遂成病,以至令樂廣又特意命人駕車為他分析解釋。身病雖愈,心病猶在,他常忽地迷惑,心底涌出無法拋卻的荒謬不解:人生這一切,是夢嗎?
既加冠,他的容貌越發秀麗,風姿亦越發清朗,有“玉人”之稱,連他的舅父,俊美豪爽的王濟都嘆:“珠玉在側,覺我形穢。”可他因終日思慮過度,身子孱羸。他將童年時那一個突發的疑問埋藏在心底,卻又不時拿出反復思索,為此,他研究玄理,成為了魏晉之際繼何晏、王弼之后著名的清談名士和玄學家。可,“是夢嗎”?他從未弄清楚。
猶想當年,他初欲渡江,形神慘悴,語左右云:“見此芒芒,不覺百端交集。茍未免有情,亦復誰能遣此!”料想他那年今日,心中所思所想,惟嘆如夢如幻之人生罷!始渡江后,他去拜見王敦,與謝鯤通宵達旦地清談玄理,竟令王敦整夜都未能插上話。但體質向來羸弱的他過度疲倦,陷入重病之中。
不知那夜,衛郎可想;不知病中,衛郎曾記,人生,豈是一夢焉?
可嘆,六百年前莊生認定夢中蝴蝶是真,現實莊生是假,夢與現實不清不楚;六百年后,衛君不知何為夢何為現實,不知人生是如一夢。
那樣地想,又有何錯呢?人生本就一夢,只看誰活得更真實罷了,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活法。紙醉金迷,美人帳中,是一活法;王謝烏衣巷中,往來無白丁,非晨露不煮酒,非初雪不煎茗,是一活法;苦讀十年寒窗邊,一朝功成把名就,亦是一活法。世上活法千萬,我只尋那最適宜,旁人活法無需置喙。這樣地活著,無非便是想把如夢般虛幻且模糊的人生過得尚且真實一些,把黑白默片般的人生過得有色彩有聲音些。浮生若夢,不過為歡幾許,誰又知,你我也可能是那北冥大魚幾百年的一場大夢呢?
且努力地過活吧,為在這夢醒之時尚有一絲回憶。
而衛郎,歷史上所謂“看殺衛玠”種種逸聞,都不及他那孩童般的一問:“是夢嗎?”更留一筆濃墨了。
永嘉六年,終因病重不治,衛家次子衛玠,衛洗馬卒,年方二十七。再不復那羊車過舊道,人人競相圍觀的盛況。
【作家點評】本文由一組組生活鏡頭組成,通過亦幻亦真的生活場景、令人遐想的對話、行云流水般的人物外貌描繪、豐富詭譎的神態捕捉,把讀者拖入幽秘的夢之境地。沒有平鋪直敘,反而用畫面及細節暴露衛玠鮮為人知的一面。文章飽含想象,像是為讀者插上一雙隱形的翅膀,翱翔在真實與虛幻的交匯中。(廣州市青年作家協會 羅英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