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香

李竟

沒有白晝透亮的天光，黑夜里的世界陌生而神秘，任何情感共鳴此刻都更加凸顯：孤獨、神秘、靜謐、恐懼、誘惑這些情緒被敏感的藝術家們捕捉，借由顏料、音符、文字抒發內心豐富的情感，從敬畏、焦慮和孤獨，到愛與失落、狂歡和自閉。氣味藝術家們（調香師）亦不例外，他們表達暗夜的方式則聚焦在幾類典型的香料上，如皮革、晚香玉與琥珀。

在格拉斯還沒有成為香都之前，這里聚集著眾多的制革匠人。16世紀是皮革業的繁盛時期，為了減弱皮革的腥臭，當時的制革匠人們用蒸餾獲取的花卉和草本香精給麂皮薰香，最后涂抹上麝香貓分泌物和麝香。但其實世間并沒有真正的“皮革香精”，而是各類分子的組合。1880年，喹啉革命性地誕生了，這種類似焦油的刺激性化學物質，模仿了獸皮處理過程中產生的強烈的刺激性氣味，開創了全新的皮革香調風格。同時海貍香、樺木焦油、杜松油、勞丹脂、番紅花堿等也在豐富著皮革氣息。這些帶有辛辣動物氣息的材料本身激發起了一種夜色沖動，自古以來就被人類奉為喚起激情的靈藥。但直到19世紀，香水制造商才真正將其融入香水產品中。

今日，皮革調更呈現出迥異的暗夜魅惑姿態，悄然點燃活色生香。Matiere Premiere獵鷹皮革，以16世紀的皮革手套為靈感，用純粹有機的原料重新打磨。白樺焦油鞣制的高貴皮革擁有截然不同的雙面肌理，以勞丹脂呈現粒面皮光滑的質感，安息香則宛如柔軟的絨面，帶來引而不發的情欲暗流：Miller Hartis皮革玫瑰，用甜美的玫瑰與爆漿覆盆子的鮮活，糅入強勢的皮革香調之中。兩種矛盾的香氣相互撞擊融合，模糊了邊界，傳遞了暗示：中東奢華香氛品牌Amouage，用皮革與鳶尾譜寫出問奏曲黑色鳶尾男士香水。其不計成本地使用鳶尾花、乳香和沒藥，喚起朦朧暖昧、深邃幽暗的嗅覺感官。

1530年，法國傳教士從墨西哥進口了第一批晚香玉球莖，并在修道院的花園里秘密種植。從此這種散發著甜美、異域、復雜感的“肉欲之花”，成為危險的快感和性感的象征。而這一切都是調香師們使用它的目的，只需要一點點，就能令香氣妖嬈嫵媚，也因此在維多利亞時代，年輕女性被禁止在天黑后嗅聞它的氣味。

今日女性的生活狀態與維多利亞時代早已天壤之別，晚香玉的魅惑也隨著時代的變遷而變化多端。Tom Ford暗夜晚香玉，以微妙的花香揭開晚香玉的核心，明亮而令人陶醉。些許可可和安息香的點綴，裹上麂皮和麝香的暖意帶出夜幕低垂時的濃郁感性：By Kilian狂野淑女，這支晚香玉被暖昧的白麝香包裹，讓人感受到晚香玉少有的恬靜溫柔。它源于其創始人從童年記事起身邊的女性都是晚香玉重度愛好者，于是一直對這朵白花魂牽夢繞，當自己終于可以創作香水的時候，晚香玉便成為無盡的靈感：1974年，Chloe推出的品牌第一款同名香水就是以晚香玉為核心，時隔47年，為了紀念這“第一朵花”，Chloe晚香玉1974再現。這里的晚香玉細膩而綿蜜，不再魅惑，反倒是充滿女性的柔美，溫婉動人;如果要找一朵強勢而純粹的夜色晚香玉，那Frederic Malle花香染指絕對不能錯過。香氛以一朵白花的天真爛漫展開，呼應了晚香玉的日常蛻變。陽光下展現出白花無辜純粹的質感，而墜入黑夜后，濃烈的荼靡和充滿欲望的氣息撲面而來，如此純粹而大劑量的天然晚香玉是窺探白花力量的鑰匙。

關于夜色的香氣，絕少不了琥珀調，它從來就是調香師描繪人性原始本能的關鍵。“琥珀”一詞來自阿拉伯語Ambar，在香水術語中，絕非大自然中樹脂凝固的產物，更多的是對這類香氣的感官描述，代表著琥珀融化時展現出的金色、溫暖而又緩緩流動的感覺。它一般是由幾種香氣融合而成，核心中必然少不了龍涎香（或合成物降龍涎香醚）、勞丹脂和安息香。在當代香水語境中，琥珀更多地被指代為東方調，散發出濃郁、辛辣和粉狀的嗅覺特征。

這幾年不安而躁動的世界大環境下，人們對于安穩舒適的追求，促使調香師們創作出諸多琥珀主題的香氣，以此緩解人們心中的不安。Armani高定私藏香氛環游系列中的靛藍坦桑石，再現了夜幕籠罩下的安寧的大地。香氣甫一出，沒有過多的修飾，深邃內斂的木質香氣瞬時裹身，宛若月色下釋放蒸騰后的土地，帶著些許泥土的甘醇、廣藿香的苦意與醇厚圓潤的勞丹脂膠著，腳踏實地的厚重與干燥的暖意浮現。這里不得不提一下這支香水的創作者Carlos Bendlm，他被譽為在世的美國最偉大的調香師之一，其在摩洛哥度過的整個童年，形成了他獨特的非洲記憶：貴族世家Sisley，則以嶄新的馥郁芬芳重新演繹多納諾玫瑰。Sisley伊莎夜，其甜蜜的花香融入深沉醉人的夜色，讓愛意從最初的熱烈緩步邁向豐盛的安寧。馥郁的多納諾玫瑰結合溫暖的降龍涎香醚，再以濃烈辛香余韻收尾，猶如濃烈愛情之后慢慢地安心平靜，優雅從容地蛻變：Burberry高定香氛琥珀石南，迷情誘惑，令人聯想起花漾庭院中，大株石南恣意生長，彌漫清新氣息。洋溢現代氣息的琥珀香融入龍涎，將甜膩香草做得如此鋒芒畢露，借助龍涎營造通透質感。隨著香氣四溢，廣藿香慢慢撐起基調，營造出些許深邃層次。香草宛若金線串起整支香氣，呈現金色暖陽之意：Chanel珍藏系列獅子，創始人獅子座的香奈兒女士，生活中點點滴滴都與獅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摯愛離世的悲傷日子里，她跟隨好友前往威尼斯療傷，沉溺于這座城市里輝煌的拜占庭文化，無時無刻不被城市中的獅子圖騰所打動：圣馬可廣場上金碧輝煌的大教堂門楣上一頭飛獅俯覽整座“歐洲的客廳”，南廣場著名的白色石柱上矗立著守護者圣馬可的飛獅雕塑。香奈兒女士從中感受到獅子的力量，也使她在威尼斯重生。在Chanel專屬調香師奧利維耶·波巨的理解中，獅子是香奈兒女士的守護瑞獸，并非張牙舞爪的猛獸。他用醇厚深邃的琥珀調展現獅子的優雅尊崇之姿，第一次以溫柔的東方琥珀調承前啟后，并精心打磨其核心的勞丹脂，令其被染上一層荼蘼金色。勞丹脂原本個性強烈而粗燥的原始感在這里被精雕細琢，抹去了過多的粗野，留下如皮革質感的絲滑柔順。隨著甜潤香草的加入，呈現甘苦相融、細膩感性的面貌。這是深沉的溫柔，完美詮釋東方琥珀的意境一一宛如一滴融化的琥珀緩緩流淌，閃現著細微的金色光澤。東方調中從不缺席的檀木、麝香等香氣，為整體氣韻帶來莊重之感。這抹香氣綿而不柔，芳華內斂，日久彌新;Dior琥珀幽香，調香師在創作之初，試圖展現兩個極端的邂逅。某種程度上說，它帶來了一種美女與野獸般的嗅覺體驗。這款香氛融合了琥珀野性幽暗的一面，以及土耳其玫瑰的細膩絲柔。琥珀暗潮與精巧幽香巧妙交融，好似精巧與力量的對話，對立的元素在強烈的二重奏中互相吸引。那種自由隨性的風格在美昧甘醇的樹脂氣息中擴散開去。略帶粘稠的質感使得整個氣息更為蜿蜒纏綿。這絕非陽光之下的灼熱，而是夜幕之中廳堂里溫潤的壁爐火光。略帶華貴的光澤閃耀在簡單之中，沒有過分的極端，卻個性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