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東坡肉做一百遍的人

湯小小

他拉著母親的手，忽然明白了那一百次東坡肉的緣由。

午飯時，餐桌上赫然擺著一盤東坡肉。他拿起筷子，一陣風卷殘云，那金黃的肉塊便全部到了肚子里。肉是母親做的，那味道真好。

母親笑吟吟地看著他把肉吃完了，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明天還給你做，看把你饞的。”

這讓他很意外，母親從來不會連著做這道菜。曾經很多次，他對母親撒嬌：“哪天如果吃不到你做的東坡肉，我肯定會想念的。”可母親總是說：“就是要留點念想，這樣你才不會忘了媽。”而現在，母親忽然對做東坡肉上了癮。

第二天，餐桌上果然又擺著一盤東坡肉。他和上次一樣，一口氣吃了個底朝天，味道還是那么好，真是百吃不厭啊。

第三天，第四天，桌子上雷打不動地擺著東坡肉。雖然味道還是很好，但吃多了總是會膩，他只是吃上幾塊，就去夾別的菜吃。

一周后，他終于忍不住對母親說：“媽，別天天做東坡肉了，麻煩。”

“只要你喜歡吃，媽不怕麻煩。”母親好脾氣地笑著，然后，東坡肉照樣天天往桌上端。

這道菜是母親費了那么多力氣做的，他不忍拂她的好意，總是會夾上一兩塊，不過，卻感覺似乎沒有往日那么香了。

一個月后，他終于吃膩了這道美味，看著桌子上的東坡肉，不自覺地皺眉。而母親卻樂此不疲，一天一天，從不間斷。

兩個月后，他就徹底不動那盤肉了。而母親卻對自己的廚藝很自信，不停地往他碗里夾肉。當著母親的面，他把肉塞進嘴里，轉身到洗手間，又全部吐出來。

三個月后，他終于忍不住對母親咆哮：“你能不能別再做了？你到底怎么了？”一向強勢的母親，卻沒有發火，也沒有生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臉上帶著笑，可一轉臉，淚就紛紛而落。

他發現母親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越來越消瘦，不忍心再說什么，任由母親繼續每天待在廚房里，花上一天時間，做一盤東坡肉。只是，那肉，他是再也吃不下了。

那天，母親把未動的東坡肉端起來，說：“這是第一百次了，以后，我再也不會給你做了。”

一百次了？不知不覺，母親已經做了一百次東坡肉。次數真多啊，以前那么多年合在一起，也沒有一百次啊。

可是，他不明白，母親為什么要固執地做上一百次。以前母親做得少，就是怕他吃厭，可是為什么，現在母親似乎故意要讓自己吃厭呢？

那天晚上，他終于知道了答案。母親住進了醫院，醫生說，她的生命只有一個月了，而這一個月，她只能在病床上度過。

母親已經昏迷不醒，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他拉著母親的手，忽然明白了那一百次東坡肉的緣由。母親怕她去世后，他會想念東坡肉，索性讓他一次吃個夠，以后再也不想念。這樣，他就沒有遺憾了，沒有遺憾的人就會開開心心的。

他把臉埋在母親的手掌間，淚水洶涌而下。從今以后，他是再也不會想念東坡肉了，卻會想念那個把東坡肉做上一百遍的人。

（張曉瑪摘自《小說月刊》 圖/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