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標
辛丑深秋,去了闊別30余載的八面山——土家人的神山!我收獲了其“良”和“善”。
多年前就知道船形的八面山有“南方呼倫貝爾草原”“空中草原”美稱,平均海拔1200多米,是一高山臺地,自然原生態與人文景觀交織著獨特氣韻!1926年,《現代評論》連載了沈從文小說《在別一個國度里》:“此地古為八蠻之地,是土家族神山。”
聽老輩人講,在從酉水河邊升起太陽的這座八面山上,住著生命的歌者,他們用自身的悲憫與隱忍接納眾生的苦難與憂愁,關照生命的內在成長,用良善與微笑迎接所有欲望滿懷的人、隱忍孤獨的人、心理拮據的人、無處可去的人……他們到這里沐浴酉水河的溫情,沾染八面山的良善,讓滿是塵土的眼在八面山日出云海中悄然明亮起來,讓蒙受污垢的心在八面山盛開的笑聲里潔凈起來。
八面山不動聲色、原生態的構架,保持了本真的完好,一草一木、一花一樹、一石一涯,隨山就勢,讓你拋卻塵世喧囂而流連忘返,讓你丟掉“抽象之后的抽象”……俯瞰山下深秋收割后略顯蒼涼凄清酉水河邊的大地,可見“巔峰湖南·大美里耶·云端上騎行”登山悄然遠去的矯健身軀,“云上偶遇dou在八面山”抖音賽恬靜如向日葵的少男少女,“八面山滑翔節”把頭顱伸向遠方不知所終的飛翔者,“生態游”游客張張驚喜到忘我的神情,也可見“三湘巨變看龍山”暨國內知名作家采風創作者的典雅桀驁,從“懸崖酒店”邊飛過天空渾然無跡的大雁老鷹,在生命漂移的“八面山居”民宿里尋找安逸的老者。
八面山,與國內的五臺、九華、峨眉山不同,與國外的圣米歇爾、索契、富士山迥異。峨眉在端然的鐘馨里煙籠霧繞悄然嬗變,五臺在干硬的冷風里飄絮滿懷蒼山邈遠,九華在清冽的夕陽里金鐘寒音古松垂顏。法國圣米歇爾山是一衣著樸素的偉人端坐在海天間的威嚴莊重,俄羅斯索契山是海天一色少女的溫潤如春,日本富士山是濃烈著紅黃橙色少婦的外露火熱,八面山則在灝天滄海日出時,在波浪沙灘云海中,在巨石亭苑懸崖絕壁環山游道上,在漁火鐘聲古道潺湲的酉水邊……這些讓人端詳的事物,讓人安心的載體,生命與圣潔的集合,或抽象或具象,或象征或暗示,讓來自遠方的游客傾心地感受到這里的一切都是和諧的,充滿了關愛。
當土家人神山,成為一種善,所有的生命氣息都讓人快樂。當善演繹成一種大眾情懷,生命的誕生與成長是一種幸運,生命的逶迤與消失是一種吉祥。這是“人之初,性本善”宗教式回歸,是生命豁達的走向,是現實自然狀態的不容錯過。八面神山,在時光里贖救、拯救、涵養了人們自身的矛盾、每個人的矛盾、心靈與現實的矛盾以及世界的墮落,卻又在時影中加深了世界的美好愿望。
八面山關照了生命對宗教、對神的理解。生命是一種善,一種情懷;宗教是一種良,是一種精神。當人們面對寧靜安詳的自然,用善意的微笑對待他人,用悲憫的情懷對待生命,內心是充實的,靈魂是干凈的。當生命歸于本然,命運不可把握時,人們從宗教、神獲得安慰。八面神山作為生命自我潔凈的一種方式,引領人們的靈魂自由飛翔;當人們正在社會的屈辱中,正在自我的泥潭里,正在黑暗的掙扎間,會看見一種飛翔,一種來自智性與理念的飛翔。
一夜無眠。晨曦微露,我急急走出帳篷,眺望日出、云海的翻騰大場面。那圓圓純純的太陽慢慢躍出云海面,像一顆一塵不染的水晶;層層疊疊、重重疊疊的疊加,是籠罩煙波縹緲神秘的面紗與涌動的張合體。我呆立著,第一次見到八面山上日出,圓潤的光芒照亮了蒼茫的世界;光芒里,世界正在溫暖,正在升騰。我不由得時不時地急吼吼端坐“杯子巖”石邊,又忽匆匆趕去“自生橋”面矗立,繼而忙慌慌走進“燕子洞”口席地而臥……終于,真切地看見了云海波濤浩渺激蕩,光線在生命里飛翔,那是八面神山恬然的微笑,那是觀音慈悲的素手。
暮合時分返程。車行至半山,云霧襲來,眼前呈現出一幅幅水墨丹青、一幀幀厚重油畫來。深秋的八面半山腰,山風勁吹、水氣濃重、云霧低垂,褪去了夏日的風范。遠山近水的霧氣云霓,有薄如輕紗的,有濃似露水的,全都無一例外地隨山風力度的大小,或輕盈彌漫不著邊際,或升騰似瀑布高懸,或如炊煙飄旋不已,整個大地、山崗、樹木、田野、草叢,一片繚繚繞繞,人置身似夢似幻的境地。移步觀景臺,但見遠處山嵐從云霧中蕩出詩情畫意來:那山腰紅白相間不知名的花兒和被霧水蒸熟了的紅葉,那山脊高挺的松樹,還有那稀松丁點規整的水田中,忙碌的農人、犁耙和水牛,以及那被霧氣縈繞“哇——哧——”吆喝聲,起起落落,縹縹緲緲,如海市蜃樓。而那種輕薄、淡柔的云霧,勞作的農人半隱半現在霧氣中,不時似水袖飄然,平添了幾分朦朧、神秘。
不時,又見天際邊,湖水泛起的白色云霧,或聚或散,似輕紗溫和柔美;縷縷霧氣,籠罩在水面嶙峋的怪石上,似影影綽綽的湖面上莽莽蒼蒼,沒了點點白帆;綠樹環繞的湖畔,林中青石鋪就的幽徑旁,一口因出土3.7萬余枚秦簡牘、號稱“中華第一井”的井壁上,長滿了青苔,冒著騰騰熱氣,水清澈卻不知深幾許;柔柔不知名的藤條枝丫,裊娜在云霧中,若隱若現;挺拔的湘西古杉、楠木樹們,尖尖的葉片上鑲嵌著珍珠般的水珠,晶瑩剔透……
下得山來,氤氳的云霧,從山脊、山腰、山坳、山溝、水田、耙齒間隱了去。山腳的村人熙攘起來,路上東來西往的車輛加速了歡騰飛馳的步伐。路邊的景色變得清晰,可見從農家吊腳樓里漫出的裊裊炊煙,三溝兩岔的梯田里搖頭晃腦、慢慢悠悠吃草的水牛…… 陡然發覺,原來,山腰的云霧,是一幅纏纏綿綿情韻做就的水墨畫、一首姍姍來遲耐人尋味的散文詩,讓人游歷于溫馨綿綿、虛幻與現實間,忘卻名利與紛爭,而不覺得已將其“良”和“善”融入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