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步山歌
——“四句歌”的唱腔探究

□ 李葉蓬 馮 珊 楊明剛

城步苗族自治縣（以下簡稱城步縣）位于湖南省的西南邊陲，該縣音樂傳統文化底蘊深厚，民歌種類繁多，素有“山歌之鄉”的美譽。山歌對唱是城步少數民族同胞重要的日常交往方式之一，人們不僅在爬山、狩獵、砍柴、剁樹、挖土、打魚、放排、放牧、割草、插田、打谷、除草等勞動過程中即興演唱山歌，也在結婚、祝壽、添丁、喬遷之時唱山歌，甚至在城步古老的丹口鎮桃林儺戲《還愿》當中也有山歌對唱。

在城步縣，可謂“十里不同歌”，“四句歌”與該縣域內其他類型的山歌如城步的勞動山歌、挖土歌、過山飄、溜溜歌、啰哩歌以及咚咚歌等風格迥異。就其風格而言，城步“四句歌”以情歌為主，耳口相傳、即興創作、同曲異詞、旋律繁復、婉轉優美是其主要特點。此外，其歌詞內容豐富，節奏節拍自由，曲體結構短小，音樂風格率真豪爽，音樂情感真摯樸實，音調嘹亮高亢，在野外演唱還常常加入“喲嗬”的喊腔，旋律音域不寬，跳進音程起伏較大。情歌的句式以“起、承、轉、合”的七言四句結構居多，這也是被稱為“四句歌”的重要原因。城步“四句歌”在歌曲的旋律、節奏、節拍、速度、力度、裝飾音以及咬字吐字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差異。

根據山歌地域歸屬的不同，我們將城步“四句歌”的唱腔分為汀坪腔、五團腔、長安腔、蘭蓉腔、儒林腔、西巖腔、南山腔、沅陵腔、廣西腔、平林腔以及通道腔等。其中，汀坪腔、五團腔、長安腔、南山腔、沅陵腔、廣西腔、平林腔以及通道腔的山歌曲調悠長，具有綿延起伏，繁復婉轉，字少腔多的特點，而蘭蓉腔、儒林腔、西巖腔山歌則節拍較為明顯，節奏緊湊，呈字多腔少的特征。

從調式調性上分析，城步“四句歌”的旋律多為徵調式，調式音階是以“宮、商、角、徵、羽”五個音構成的五聲音階為主，結束音都是徵音，而且通常為全曲的最低音，歌曲的曲體結構通常為“起、承、轉、合”的四句式單樂段。

1.汀坪腔

城步縣汀坪腔的“四句歌”流傳于該縣汀坪鄉，包括汀坪、上巖、大沖頭、大候、糝子坪、沙基、蓬洞、大水、團心寨、安樂以及高橋等村寨。該鄉農耕文化發達，擁有充滿神秘色彩的原生態旅游景點——十萬古田，此外，團心寨作為湖南省民俗文化傳承基地，遍地山歌，民族文化氛圍濃厚，著名作曲家白誠仁先生就曾在該村寨進行田野調查，融入當地的生活，創作了《挑擔茶葉上北京》，在上世紀60年代由何繼光演唱后傳遍祖國的大江南北。

汀坪腔的“四句歌”采用的是高腔唱法，音調高亢激昂，其旋律的最大特點是第一句和第三句都是以高音“角”開始，在“角、商、宮”的級進高音進行后，旋律下行四五度到“羽、徵”兩個音，汀坪腔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每一個樂句的結束音都是“徵”音，裝飾音以“羽、宮、羽”以及“羽、商、宮”等音為主。

全曲由ab+a′b′四個樂句組成，呈“高低高低”的對稱特點，旋律起伏錯落有致，后兩個樂句是前兩個樂句的變化重復。第一與第三個樂句是以“角、商”等構成的以“角”為主音的高亢旋律，第二與第四個樂句是以“徵、羽”構成的以“徵”為主的相對柔和的旋律。

2.長安腔

長安營鎮長安營村位于城步縣的西南邊陲。民族遷徙和戰亂的歷史以及“寶慶二府”的設置，使得周邊各縣的交流與融合加劇，各民族的文化在此匯聚與碰撞，因此，長安營鎮的山歌語言多種多樣。該鎮現有長安腔、通道腔、綏寧腔、苗族古歌腔、沅陵腔、侗族山歌腔、瑤族山歌腔等近10種。

其中，長安腔分為長安老腔和長安新腔兩種。長安老腔山歌是一種古老的腔調，是城步山歌的活化石，用接近普通話的長安話演唱，其歌詞考究典雅，寓意深長，極富古典文學色彩，常常加入“我”，如歌師舒招福的《石板架橋架到西》：

石板架橋架個西，腳踩石板畫金雞；

十字街前請畫匠，畫妹眉毛一展齊1。

石板架橋架個東，腳踩石板畫蛟龍；

十字街前請畫匠，畫妹眉毛像把弓。

全曲音調高亢，旋律繁復優美，古樸、蒼勁，具有歷史厚重感。為F五聲商調式，結構為aba′b′，每一個樂句都由“徵”音開始，“商”音結束，全曲的裝飾音為“徵”“羽”的單音裝飾或“角”“徵”組成的雙音，全曲句式銜接緊密，音樂的發展極具邏輯性，感情真摯，親切感人。

又如，長安新腔《想妹一天又一天》：

想妹一天又一天，望妹一年又一年；

鐵打肝腸也望斷，銅打眼睛是望穿。

歌詞巧妙地運用了夸張的手法，生動地表達了情哥對情妹的急切盼望之情，一、二、四句押韻，“喲”“吔”和“啰”等襯詞的運用使得樂句更加連貫和緊湊。

全曲高亢悠揚，回旋婉轉，七言四句，對仗工整，第一句由“角”音開始，并以“角”音為主音，第二句以“徵”音為主音，第三句以“商”音為主音，結束句則以“徵”音為主音，第一句和第三句結束在高音“商”音上，第二句和第四句結束在低音“徵”音上，整個旋律調式調性屬于A五聲徵調式，如訴如泣，感人肺腑。

3.蘭蓉腔

蘭蓉腔山歌用客話演唱，歌詞通俗易懂，簡潔雋永，淳樸大方，親切感人，并且朗朗上口，常常出現生活口語化的地方方言，一般為七言四句，一、二、四句押韻。

相對于長安腔和五團腔而言，蘭蓉腔音調比較簡潔，字多腔少，沒有繁復的裝飾音與“運腔”，因而更加具有節拍感。樂曲的音調以“揚抑揚抑”的高低起伏的旋律進行為主，盡管每一句的結束音都是“徵”音，但是時值較短，第一句和第三句以“宮”音開始，第二句和第四句以“徵”音開始，其調式調性為D五聲徵調式。

如，山歌《爬山過蓋擔為嬌》：

茶樹高就茶樹高，茶樹高頭結茶泡；

手攀茶樹擔為2口，爬山過蓋3擔為嬌。

5.儒林腔

儒林腔山歌是典型的楚徵調式，樂句簡短精煉，字多腔少，拖腔時值不長，裝飾音也簡潔，盡管屬于自由拍，但是其節拍的律動較為明顯，節奏緊湊，方整對稱，而且以“二八”節奏見多。演唱的語言使用客話——接近普通話的漢語，而且歌詞的口語化傾向突出，親切自然，修辭生動，如《日頭落嶺黑掛天》：

日頭落嶺黑掛天4，把郎黑在大路邊；

賢妹打火來接你，郎橫背斗妹橫先5。

杉木架橋十二根，水打橋木與橋墩；

水打橋木橋墩在，架起新橋又來橫。

清早擔水索子長，雙手攀打水桶梁；

缸子還有半缸水，假制6擔水會姑娘。

歌曲的旋律為D徵五聲調式，第一句和第三句的起音都是“商”音，第二句和第四句的起伏不明顯，沒有典型的抑揚句式結構，起音和結束音都是“徵”音，全曲高亢明亮，干凈利落，豪爽率真，直抒胸臆。

又如，《好漢難騎兩頭馬》，全曲的結構是“起、承、轉、合”的四句單樂段，每一句都是“徵”音結束，“宮、羽、商”三個音構成的音樂動機貫穿全曲，音樂結構嚴謹，富有邏輯。節奏型以切分為主，簡潔而且富有律動，裝飾音不多，旋律樸素精煉。

6.西巖腔

西巖腔山歌用西巖方言演唱，口語化傾向明顯，朗朗上口，韻腳考究，屬地方方言的押韻，旋律簡潔，干凈利落，裝飾音不多而且單一，延長音比較少，樂句的時值較短，節拍明顯，調式為五聲徵調式。樂曲結構為“起、承、轉、合”的四句式單樂段，以低音的“商”音為起音，第一樂句為由低到高再轉低的大山型旋律，第三句是全曲的高音所在，全曲呈“抑抑揚抑”的旋律走向。如《要我唱歌就唱歌》等。

7.南山腔

南山腔山歌的傳承人數極少，在旋律上與廣西腔、五團腔以及長安腔極為相似，繁復委婉，婉轉綿長，歌詞考究，引經據典，頗具古典文學色彩。也有生活歌和情歌，歌詞生活化，朗朗上口，易于傳唱。

總之，在城步縣，唱腔即“牌子”，也就是旋律的基本特點，是歌師比較看重的音樂形態。從藝術的社會功能上分析，城步“四句歌”不僅具有傳遞情意、對答傳語、釋放生命、減緩壓力的重要功能，也具有規范個體行為、匡正社會風氣、引領價值導向的重要意義。基于此，對城步山歌“四句歌”的唱腔進行探討對于我們保護傳承并深入了解該種民歌形式的文化內涵具有重大的意義。

附注：1.“展齊”即“整齊”之意。

2.“擔為”是“為了”之意。

3.“蓋”意為“界”，“爬山過蓋”意為“翻山越嶺”之意。

4.“黑掛天”即“黑了天”之意，城步儒林鎮的口語中“二十四掛”的說法，“掛”意為“了”。

5.“郎橫背斗妹橫先”意為“郎走后面妹走前”。

6.“假制”即“假裝”“裝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