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茨咕都（組詩）

米戛

洛瑪之聲

螢火蟲，引導普茲阿茲①回到洪岸②

溪水從箐溝來，匯入稻田

一些火熄滅后，又回到火塘

舔舐哈尼人的心尖

奶奶說，叫過魂的土地

像門前核桃樹下那只老母雞

向小雞遞出翅膀

我爬上錐栗樹，比土掌房還高

田野里有人舉火把，走出大山

留下梯田，僅此，敬獻背北的寨神林

帶走的蛙鳴，有稀晃的逝去之聲

山風同樣穿過夢境

飄向城市陽臺。蒲公英捎去口信

然后不為人知，消失

閉上眼睛，耳朵醒著。扎沖天炮

的女娃，雙腳深陷田泥，發出喘息

①哈尼語音譯，神名。傳說普茲阿茲居住在天上，哈尼人祭寨神林時會來到人間，如祭祀不周或有人觸犯，就會對人作祟，使人驚厥、癱瘓。②哈尼語音譯，傳說中的地名。

遺失之詩

田壩，不置一詞。白胸翡翠鳥

漸漸融入，霞光涂抹的蘆葦叢

而一邊的我，透過手機鏡頭

總被嬉戲的小土鴨吸引，美妙得

恰到好處。僅一小會兒

觀景臺，把觀光者變成許多個

驚嘆號，在藍色彩鋼瓦下

重構梯田與人的關系

讓我緊張，無法預測它們

游向哪兒，在哪兒，一一蹦上堤壩

為緩解緊張，站在出生地

溫習母語。恪守，或者妥協

某種生活方式——這是必要的

就像剛才，你還把幾根柴禾留在某處

這也是必要的，火塘之火

雨石山

等我，還是我找你？

我和你，在這里遇見

這塊山石，敞開祖輩的胸膛

陽光開始升溫。等一聲

應許，就可以飛起來

山風吹來林禽的絨毛

有你、有我晃動的身影

我和你置身高處，看著自己的寨子

炊煙匍匐。若是清晨

會聽見石頭在歌唱

磨平自己，亦如我躺在石頭上

被推醒。脊骨像日光臨幸一般

啊茨咕都①

沒有腳，尋找走失的伙伴

找到我，摩咪然力②

經前世。藍色棕櫚樹，三弦琴告訴一朵云

白色妖精輕手輕腳

來到頭發上

伸長脖子，唱情歌。我們，彼此靠近

彼此疏離。每一次

對歌，像一粒種子

要去的地方

云朵，插滿山林的鎖骨

①哈尼人唱情歌的地方。②天神的兒子。

此后我夢見諾瑪阿美①

哈叮哩②，哈叮哩，哈叮哩

李陵山、圓通山、周公山、大潛山

眾山神，可見走散千年我的另一半

聽說紫蓬山里的白狐知道

貼著一叢蘆葦，她睡著了

也許她正在一束光下倏然而過

或隱匿，收腰遠眺

哈叮哩，哈叮哩，哈叮哩

住在大雁湖、磨墩湖里的蝦巴蟲

小螃蟹，可否見著我的白狐

她神氣潔白，裹素腰，千般笑

回眸不顧難舍，見著通知我

哈叮哩，哈叮哩，哈叮哩

棲息山林里的360種鳥

我給你羽毛染上七彩顏色

她頭戴妥底瑪依花③，騎著白鷴鳥④

見過就說見過，見著了，趕緊通知我

我把詩寫在潔白的帕常⑤上，掛在

裹芽樹⑥枝頭。你一定會在一個

最亮的白天最安靜的夜晚

一路尋著我的三弦琴聲

回到我的阿姆山⑦，我的果園

哈叮哩，哈叮哩，哈叮哩

你一定存在吧

哈叮哩，哈叮哩，哈叮哩

你一定存在

①哈尼人心中的圣地。②哈尼族昂倮支系民歌里的襯詞，起引領作用，無實在意義。③哈尼語，是哈尼族民間傳說故事中的一種山花，代表美麗、善良、勤勞、勇敢、心靈手巧。④是哈尼族的吉祥鳥，代表幸福、安全，是夢想的指引者。⑤哈尼族奕車女子頭戴的帽子。⑥哈尼族語，傳說故事中的情人樹。⑦哈尼人傳說中的神山。

妞秋的夏天

雨，下得多么自然。一場，又一場

牛背上的夏天，輕如蝶翼，野花

安于山野。牛背上的還有小小我

念著鮮包谷，紫米粑粑，在炭盆上烘烤

奶奶不時地翻轉。時間，就像她

手邊的織布機，在昏睡中，等我下山回家

那些細碎的雨。一滴一芽，一滴一葉

像銀荊花瓣，一粒粒飄落地面

我數著。有意無意被掐碎的花草

一只小青蛙，在忽明忽暗的閃電中蹦出

草叢，泥土，散發的清香

不斷混合牛的氣味，在挑逗

躲在水牛肚皮下避雨的我

給它抓癢、驅虻，等待雨停

一個人聽回蕩山林的哞哞聲

稻谷的愛情

那一條小溪踏著石頭，越過

落葉，枯朽的水冬瓜葉

喜歡嗅到稻香，一只青蛙

從田埂跳進水里，在梯田里找到家

更多的水流不約而至

尋覓山水相依的傳說

那些渴望，哦，莫咪①保佑十二個魂

讓忠貞遇見忠貞，瞌睡遇見枕頭

我們愛著，或者被愛

在秋收的門口，背著蓑衣

握著鐮刀，在梯田安置我們的笑聲

稻谷有水有魚，有一生的泥

①哈尼語天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