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周耘芳
火球一樣的太陽,慢騰騰地落下山頭。兩瓶啤酒下肚,旺叔打著酒嗝,歪歪斜斜走到門口老槐樹底下,支起竹椅,慢慢躺下來,蹺著老長腿,瞇著眼,打開收音機,聽著小曲,享受著迎面吹來的微微南風。
“旺叔啊,涼快不?”四眼從村前馬路上走過來,坐在旺叔旁邊的木椅上,笑瞇瞇地說。
“哎喲,么風把大學生吹來了。”旺叔頭也不抬,對眼前戴著近視眼鏡,身材瘦弱的四眼說。
“旺叔,還是把八斗丘流轉給我種,可以不?”
“八斗丘流轉給你,我不會種田?我身板結實著呢。”突然,旺叔從睡椅上站起來,噔噔,邁開大步在地下走了幾步,啪啪,張開寬厚的手掌,拍了拍胸脯。
八斗丘,提起八斗丘,旺叔像喝下高度白酒,心里火辣辣地燒。小組里,幾百畝像八斗丘、四斗丘一樣有面積、有名字的稻田,多年沒改變用途。“組長,我家兒細女小,四斗丘給我來種,可得不?”那年,聽說要分田到戶,趁著夜色,旺叔提著兩瓶酒,悄悄來到組長家,找到四眼當組長的父親求情。
“不行,不行。稻田產量是小組代表評估的,分田面積按人頭算的,這次分田要抓鬮,你家四口人,應該分到四斗田。”組長不僅沒有開這個后門,反而一串連發炮彈,把旺叔轟出門外。
八斗丘離村里個把小時路程不說,苕大一塊稻田,一年四季冷清清的流水不斷,牛和人下田就陷進泥巴里,是出了名的“冷浸田”。每年,小組長組織勞力送肥、栽秧、除草,到了秋季,才只能收回千把斤稻谷。這四斗丘,一袋煙工夫就到了,四四方方的稻田,機耕路從田邊路過,田邊是一條流水不斷的小河。秧苗栽進稻田,每年幾千斤稻谷輕輕松松收進糧倉,四斗丘成了小組一塊肥肉。
“旺叔,你不愿意流轉,就用我家四斗丘換你家里八斗丘,還給你一點補償,可得不?”四眼說。
“你是小組長啊?你讓我種四斗丘就種四斗丘,你要我交出八斗丘,我就交啊。”說著,旺叔臉變得通紅。
銀鋤落地穩,種田是根本。旺叔已經是六十出頭的人,村里人陸陸續續外面打工、經商去了,他就是舍不得家里幾塊田地,一天到晚在田地忙來忙去。
“分田抓鬮,八斗丘和別的稻田有區別,誰抓到八斗丘,面積對半折,八斗算四斗。”在分田大會上,小組長當著幾百號人說。

春上,旺叔大擔小擔肥料往田里潑,田里的水冰冷刺骨,老黃牛不敢下田,就拿起鋤頭一塊塊地挖出來。栽秧前,旺叔在田中央抽了一條深水溝,把水從溝中排出,再把秧栽下去。除草、除蟲。收割時,雖說多收了上千斤稻谷,可產量還是跟不上組長家四斗丘。
“四眼啊,憑么事你天天盯著八斗丘?”看到滿頭大汗的四眼,旺叔問。
“旺叔,我有辦法來改種它,提高糧食產量。”四眼說。
“改種?你以為讀了幾年大學,就能馴服這八斗丘?”旺叔說。旺叔嘴里不服,心里蠻喜歡這個大學生的。如今,為賺錢發財,別人往城里跑,四眼讀完大學,偏偏往農村跑,還流轉了村里上百畝長滿野草的田地,種起優質稻谷,養起魚來。
去年,剛回到村里,四眼找到旺叔說:“旺叔,我把小組田都種起來,你得支持我。”
“支持,叔一定支持你。”旺叔說。
“旺叔,你家八斗丘,也流轉給我可以嗎?”
“不行,八斗丘不能給你。”旺叔一口回絕了。
沒有想到今天,四眼還一直盯著八斗丘不放。旺叔心里在打鼓,莫非這小子從城里回家種田,又是做做樣子,給村里人看。
“四眼,八斗丘流轉給你,你有么竅門來種它?”旺叔問。
“旺叔,在八斗丘四周挖四條‘井’字形深水溝,水溝里養泥鰍。改變施肥方式,田塊種上高產優質糯谷,實行稻鰍聯作,來增加收入。”四眼回答。
“嗯,嗯。別說了,這八斗丘,流轉給你吧。”旺叔終于明白,四眼說得有道理。看來回家種田,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那四斗丘給你種。”四眼說。
“四眼啊,你真干,叔真幫。四斗丘我也不種,小組里田地全部流轉給你來種,我幫忙做大家工作。”旺叔說。
咕咕。微風陣陣,遠去秧田里,時不時傳來長腳秧雞陣陣叫聲。旺叔坐在竹椅上,瞇起雙眼,仿佛看到夕陽下,八斗丘、四斗丘稻浪翻滾,香稻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