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昉

基于“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我國2025年要成為高收入國家,2035年要成為中等發達國家。這是一個定性和定量結合的要求,其中定量就是要求我國GDP總量在15年里翻一番,人均GDP大約也要翻一番。同時,根據居民收入與經濟增長基本同步的要求,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水平也要翻一番。按照此邏輯,一方面,消除城鄉二元結構是共同富裕的一項重要要求,另一方面,推進城鄉融合發展的過程也是促進共同富裕的必要途徑和手段。目前,我國正處于破除二元結構的窗口期,緊迫性與機遇并存,通過破解城鄉二元結構,“三農”發展也可以對中國經濟增長作出自身貢獻。
首先,城鄉收入差距仍然偏大。雖然在過去十余年中城鄉居民收入差距有所縮小,但是從基尼系數仍然顯著大于0.4,且至少一半的貢獻來自城鄉收入差距這個情況可判斷,我國城鄉收入差距仍過大。這也說明,在任何國家,初次分配本身不能完全解決收入差距問題,需要通過再分配才能大幅降低基尼系數,同時縮小城鄉收入差距。
其次,基本公共服務尚不均等。從某種程度上看,我國城鄉居民在享受基本公共服務方面的不平等程度甚至比收入差距還大。
再次,不徹底的城鎮化降低社會流動性。現行戶籍制度造成城鎮化的不徹底性和不完全性,進而降低了社會流動性。社會流動不充分表現在很多方面,非正規就業是其中一個重要體現。我國未落戶農民工在城市就業大多數屬于非正規類型。目前城鎮就業中個體就業和派遣工是典型的非正規就業,至少占全部就業的30%。非正規就業意味著就業不穩定、工資報酬偏低、社會保險覆蓋不充分,以及職業提升空間小。就業非正規化嚴重降低了社會流動性,尤其是減少了向上流動的機會。此外,戶籍身份的固化還降低農民工外出、出縣、出省和進城的比例,并造成留守的老人、女性、兒童以及與之相關的社會問題,進一步降低了社會流動性。
這些問題如何影響我國未來15年實現經濟社會發展目標?這需要從中國經濟面臨的挑戰來看。首先,中國的人口在加速老齡化,因此一個重要的挑戰就是應對即將來臨的第二次人口沖擊。在過去十余年的時間里,我們已經度過了第一個人口轉折點對中國經濟的沖擊,即15~59歲勞動年齡人口在2010年達到頂峰后,開始以每年幾百萬的速度負增長。由此產生的勞動力短缺、人力資本改善放慢、資本回報率下降、生產率提高速度放慢等,為中國經濟帶來了供給側的沖擊。
2025年之前,我國將達到總人口的峰值,隨后進入人口負增長,即第二個重要的人口轉折點。這對中國經濟的增長將造成新的需求側沖擊,如何實現潛在增長率將成為新的挑戰。具體表現為三種效應不利于居民消費:第一是人口總量效應。人口數量停滯,消費需求也就停滯,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人口負增長,消費也會負增長。第二是年齡結構效應。由于中國老齡化嚴重,且老年人的收入水平、社會保障水平和覆蓋率不高,所以老年人的消費能力和消費傾向不足,使得中國的消費需求難以擴大。第三是收入分配效應。由于富人傾向于儲蓄,而窮人又滿足不了消費意愿,因此,收入差距過大會導致消費的不足、過度的儲蓄,從需求側抑制中國經濟的增長。
我們可以以國外機構對中國經濟的悲觀預測作為參照系,看應對這些挑戰的重要性和緊迫性。如凱投國際認為中國由于未來勞動力增長是負的,因此難以實現自己的增長目標,預計中國不會超過美國成為第一大經濟體。悲觀的預測主要基于兩個原因:第一,伴隨老齡化加深,中國未來的勞動力將是負增長,削弱了經濟增長潛力,這是供給側的因素;第二,中國人口負增長抑制消費,使既有增長潛力不能實現。這兩個理由其實是不成立的。我們可以以供給側(勞動力供給)和需求側(居民消費)改革為著力點,通過消除城鄉二元結構應對經濟增長挑戰。
首先,提高勞動生產率是關鍵。目前,我國80%的農業勞動力人均對應的耕種面積僅在1畝到7畝之間,對比一些國家家庭農場擁有的大規模土地面積,中國農業的勞動生產率提高受到土地規模的嚴重制約。據世界銀行的數據,我國農業勞動力人均生產率為3830美元/年,僅為高收入國家平均水平的12%,甚至低于中等偏上收入國家。為應對這個問題,一方面要靠分子效應,即依靠科技提高單位勞動的農業增加值;另一方面要靠分母效應,即通過向非農產業轉移減少單位產出使用的勞動力。
其次,勞動力轉移和城鎮化助力經濟增長。假設在“十四五”期間,農業勞動力的比重降低10個百分點,即從23%降到13%,那么每年非農勞動力供給可以增加2.7%。這就否定了凱投國際等關于中國未來勞動力是負增長的假設。這就是真金白銀的改革紅利,即通過促進勞動力轉移來增加勞動力供給,進而提高潛在增長率。
再次,規模經營既有潛力也有需求。小農戶利用各種生產社會化服務,在實際擁有的耕種面積不變的情況下,也可以實現規模經營,獲得規模經濟收益。
最后,科技創新和科技向善。金融創新、技術創新、產品市場創新可以解決很多的問題,包括豬循環的難題。難點不在于創新能力,而在于農業比較效益低、在技術上存在免費搭車現象,因而不能產生創新激勵。因此,第三次分配領域不僅要倡導慈善事業,更主要的是鼓勵企業履行社會責任,包括倡導科技向善。
綜上,消除二元結構是未來15年重要的改革任務,既不可回避也不容延誤。從這里的分析來看,這些改革都可以產生真金白銀的改革紅利,從供給側看就是提高潛在增長率,從需求側看就是擴大居民消費,以保障潛在增長率得以實現。當我們把改革舉措落在了鄉村振興的整個過程中,改革紅利也就可以成為戰略實施的動能,可以解決鄉村振興的資金來源和激勵來源等難題。
(摘自《理論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