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首例冷凍卵巢自然產子：愛的鼓勵奇跡飛揚

門冬

2021年8月31日14時46分，北京婦產醫院手術室內傳出一陣嬰兒響亮的哭聲！“體重3345克，身高49厘米，出生時評分10分，發育非常好，是個千金！”還在手術臺上的李文鑫聽到這話，流下了激動的眼淚。現場所有人都為這個來之不易的寶貝鼓起了掌。李文鑫的身份特別，她是中國首例凍存卵巢組織移植后自然妊娠患者，成功產子實為不易。

同甘共苦，一起北漂一起扛起生死

時年29歲的李文鑫是北京一家IT公司技術骨干，2016年4月的一天，已經連續加班2天的她突然暈倒在辦公室。同事們嚇壞了，趕緊將李文鑫送到醫院。經過醫生檢查，李文鑫竟然被確診為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這種病其實就是白血病前期。

驚聞自己患上了血液病，李文鑫如五雷轟頂，她整個人癱倒在病床上。而一旁同是IT公司技術骨干的男友劉朱俊滿臉焦急，他想到近段時間以來，女友經常高燒，但因為工作太忙，一直沒有帶她到醫院檢查，他后悔自己太疏忽女友。

李文鑫和劉朱俊是東北老鄉，也是大學同學，兩人從大二開始相戀，畢業后都留在了北京工作，并且應聘進入了同一家IT公司，做了程序員。

因為想等到有了自己的房子再結婚，因此，李文鑫和劉朱俊一直沒領證，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結婚的事就拖了下來。

2015年底，李文鑫和劉朱俊終于攢下了一筆錢，加上雙方父母的資助，左挑右選，在北京五環外買了一套二手的小房子。有了自己的窩，兩人本打算五一勞動節去領證，沒想到李文鑫卻被查出血液病。

在度過了最初極端痛苦之后，李文鑫率先冷靜了下來，她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得了血液病，還要不要跟劉朱俊領結婚證？

這天吃過晚飯后，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了一會兒，李文鑫將電視關掉了，她雙眼直視著劉朱俊，平靜地對他說：“朱俊，我得了絕癥，有今天沒明天，我們分手吧，你再去找一個健康的女孩子，人生很短，別把你的幸福耗在我身上。”李文鑫盡量控制自己，讓自己平靜，但說完這些話，她還是淚流滿面了。

劉朱俊也哭了，他把李文鑫攬在自己懷里，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文鑫，別說這樣的話，血液病是能治好的。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李文鑫號啕大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對劉朱俊說：“朱俊，你知道的，血液病就是找到可以移植的骨髓移植成功了，也還要進行大量的化療。化療會讓我成為一個又丑又老的老太婆，我不想讓你跟一個老太婆在一起，這太委屈你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化療后，我們就不會有孩子了。”

李文鑫說的不會有孩子這件事讓劉朱俊心情非常沉重。劉朱俊家是三代單傳，自從劉朱俊和李文鑫戀愛后，劉朱俊的父母就一直催促他們結婚，兩位老人非常想要早些抱上孫子。現在，李文鑫得了血液病，這輩子真的可能沒有孩子了。但是，就因為李文鑫得了血液病，不能生孩子，就離她而去，而不顧相戀了近10年的感情嗎？

劉朱俊對李文鑫說：“不準再說分手的話，現在丁克家庭很多，我們也可以不要孩子，如果你實在喜歡孩子，將來我們可以抱養一個孩子。你要放寬心，好好治病，病好了，我們一心一意掙錢。有錢了，空閑時，我們一起去旅游。”

為了讓李文鑫安心，劉朱俊當著李文鑫的面給父母打視頻電話，接通后，劉朱俊對父母說：“爸、媽，文鑫得病以后，一直想要跟我分手，你們說我應不應該跟她分手？”

劉朱俊父母是一對非常善良的人，他們非常喜歡李文鑫，準兒媳得了血液病以后，他們也非常難過，劉朱俊的母親經常以淚洗面。聽兒子說李文鑫提出分手，兩位老人沉默了半晌，堅決不同意。劉朱俊的父親在視頻里說：“朱俊啊，做人要講良心，文鑫現在需要你，你要負起責任，不能離開她。”

聽未來的公婆在視頻里這樣說，李文鑫再也忍不住了，她搶過手機，對著手機里的劉朱俊的父母淚如雨下。

因為要等待、尋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李文鑫不能馬上進行骨髓移植。在等待的日子里，因為血液出問題了，每隔一段時間，李文鑫都要輸一次血。劉朱俊的血型跟李文鑫的血型相符，為了省錢和安全，每到輸血時，劉朱俊總是盡量讓李文鑫輸他的血。

決不放棄，生命和生育的雙軌長跑

患病以后，李文鑫想生一個孩子的愿望更加強烈了。李文鑫非常清楚，她這個病要想治好，唯一的辦法是進行骨髓移植，而且越快越好。骨髓移植前，要進行大劑量的清髓化療，化療會對人體造成巨大的傷害，而卵巢又是人體中最嬌嫩的器官，如果進行化療，100%可導致卵巢早衰，一旦卵巢早衰了，再想懷上孩子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在等待骨髓配型的日子里，李文鑫一邊輸血改善已出了問題的血液，一邊尋找血液病治好后仍能生孩子的辦法。

最初，李文鑫了解到冷凍卵子的辦法，她喜出望外，立刻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劉朱俊。兩人看到了希望，第二天就興沖沖找到醫生為她進行促排取卵。也許因為血液病嚴重貧血的原因，沒有促出一顆成熟的卵子，李文鑫心情頓時跌入谷底。但她不想放棄任何一絲希望，每天在網上查閱各種資料，還是堅持尋找生育的機會。

2016年8月，血液科專家告訴她，北京婦產醫院有一項新的生育力保護技術——卵巢組織凍存移植。這項技術可以冷凍保存部分卵巢，等病好了后再移植回體內，等冷凍的、健康的卵巢在體內復活，就可以懷孕生子了。李文鑫眼睛一亮，再次燃起了希望。可就在得到這個信息的同時，醫院通知李文鑫，配型的骨髓找到了！要她隨時做好進行骨髓移植的準備。李文鑫馬上來到北京婦產醫院，找到了內分泌科主任阮祥燕教授。

阮祥燕教授是卵巢凍存技術引入中國第一人。2010年，阮祥燕作為訪問學者去德國進行一項激素與乳腺癌風險的研究。在那次訪問中，阮祥燕看到一個18歲的乳腺癌患者做了部分卵巢切除手術，將切下來的部分卵巢放在轉運箱內，送到德國一個卵巢組織中心冷凍庫里凍存。也就是在那時，阮祥燕第一次了解到這項技術，并知道了這項技術對患癌女性的諸多好處。

從德國回來后，阮祥燕就開始進行卵巢凍存研究。2012年，在阮祥燕的努力下，北京婦產醫院與德國波恩大學、海德堡大學、圖賓根大學合作，建立中國首個卵巢組織凍存庫，組建了國內首個卵巢冷凍研究團隊。2015年1月開始，阮祥燕帶領她的團隊開始了凍存卵巢移植試驗。2016年9月，阮祥燕團隊成功完成了中國第一例卵巢凍存組織移植手術，填補了國內空白。

阮祥燕教授的號非常難掛，每天來找她看病的患者特別多。當她聽了李文鑫的故事，并知道李文鑫執意要給劉朱俊生個孩子，阮祥燕被感動了，于是當即將李文鑫收治入院。

2016年9月9日，阮祥燕為李文鑫實施卵巢組織凍存術。阮祥燕和她的團隊利用腹腔鏡技術，用微創手術從李文鑫的腹部打孔，將她的兩側卵巢各切除一部分，并將這些切下來的卵巢組織精心處理成23小片，經程序化冷凍，凍存在-180℃以上的凍存罐里。在腹腔鏡卵巢取材的過程中，阮祥燕發現李文鑫還有子宮內膜異位癥，切除部分卵巢后，又將她異位的子宮內膜也進行了處理。

卵巢凍存一周后，李文鑫就進行了清髓化療，清髓化療結束后一周，李文鑫成功地進行了骨髓移植。

李文鑫骨髓移植后，由于骨髓移植前超大劑量的清髓放化療，導致了卵巢功能的徹底衰退，提早絕經了，并出現了嚴重的更年期癥狀。因為雌激素嚴重缺乏，僅僅幾個月，李文鑫就不再是以前那個皮膚細嫩，臉色粉紅的女孩了。她明顯地變老，皮膚變得粗糙，生出了細細的皺紋，性生活也變得困難。

面對漸漸變老越來越丑的自己，李文鑫非常痛苦，她怕見熟人，每日總是躲在屋里不出來。劉朱俊想辦法開導她，讓她想開點，告訴她這種變老是暫時的，等她病好后，她就會恢復以往的模樣，他們還可以生孩子。每次提到生孩子，李文鑫眼里就會閃出充滿希望的光，這是她最大的期盼，也是她堅持康復的動力。

劉朱俊一有空閑，就想方設法陪李文鑫鍛煉，陪她在小區里慢慢走路，做不太激烈的器械訓練。在飲食上，劉朱俊也變著花樣專做李文鑫愛吃又有營養的飯菜。

為了讓李文鑫安心養病，劉朱俊不止一次向李文鑫求婚，可是每次，李文鑫都流著眼淚搖搖頭。劉朱俊比誰都懂女友，他知道，李文鑫性格要強，在沒有重新恢復生育能力之前，她不愿意耽誤他。提了幾次沒有結果后，劉朱俊就不再提了，兩人默默堅持著。一晃，兩年時間過去了，這兩年間，李文鑫遵醫囑定期到醫院復查，終于，醫生欣喜地告訴她：血液病康復了！那一刻，李文鑫再也忍不住了，激動得哭了起來。從醫院回來后，她不想再等了，她比任何時候都急切地想要一個孩子！

2018年9月，李文鑫和劉朱俊一起來到了北京婦產醫院，找到阮祥燕教授，阮祥燕教授對她進行了一番檢查評估，認為她可以將凍存的卵巢組織移植回體內了。2018年9月6日，阮祥燕教授團隊給李文鑫做了腹腔鏡手術，將李文鑫凍存的23片卵巢組織中的6片移回到李文鑫體內，剩下的17片繼續凍存，以備將來再用。

中國首例，醫者仁心創造愛的奇跡

6片凍存卵巢組織移回體內后沒多久，李文鑫的身體就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先是臉色變得鮮亮了，接著皮膚也開始滋潤、光滑。3個月后，李文鑫恢復了月經，變回了一個年輕的女人。

2018年底的一天，劉朱俊手捧鮮花，再次向李文鑫求婚。這一次，李文鑫沒有再拒絕，她幸福地點點頭。拿到結婚證那一刻，李文鑫和劉朱俊兩人雙雙熱淚盈眶，兩人都發了朋友圈，將大紅的結婚證發上去，讓親朋好友分享他們的喜悅。

李文鑫在朋友圈里講述了他們的故事，也感謝了阮祥燕教授，李文鑫說是阮祥燕教授讓她再次做回了女人。阮祥燕看到李文鑫的朋友圈后也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領了結婚證后，李文鑫正式啟動受孕流程。大多數卵巢移植的患者，都可以自然懷孕，如果輸卵管不通或者男方精液較差，可以考慮做試管嬰兒。然而，李文鑫嘗試了幾次自然周期同房，因緊張與壓力，未能妊娠。李文鑫沮喪極了，哭著對劉朱俊說想放棄。劉朱俊鼓勵她，讓她相信阮祥燕教授，告訴她早晚會懷孕的。

阮祥燕教授也鼓勵她：“健康的身體，健康的卵巢，一定能行！”阮祥燕教授堅定的語氣給了李文鑫一劑強心劑。李文鑫重新振作起來，在阮祥燕教授的指導下做好了自然妊娠準備，然而，一段時間后，受孕的事仍無一點跡象。雖然凍存卵巢組織移回體內自然產子在國內還沒有先例，但阮祥燕教授還是堅信李文鑫完全可以自然受孕，她懷疑可能是李文鑫的輸卵管出了問題，建議她去檢查一下輸卵管。

2019年6月，李文鑫做了輸卵管造影后發現雙側輸卵管通而不暢，做了輸卵管擴張再通術。堵塞的輸卵管通了，離自然受孕又進了一步！這之后，阮祥燕教授每月都監測李文鑫的排卵情況，發現她每月都在正常排卵，阮祥燕不斷給李文鑫鼓勁。

2020年12月，李文鑫沒來月經，她用懷孕試紙自測，驚喜地發現自己懷孕了！12月31日，李文鑫興奮地找到阮祥燕，驗血結果確認真的懷孕了。那一刻，李文鑫喜極而泣，阮祥燕也激動不已，她擁抱著李文鑫，不斷地感謝她給醫院送了一份大禮，因為凍存卵巢組織移植懷孕填補了我國生殖醫學史上的一項空白。陪李文鑫來檢查的劉朱俊也激動得熱淚盈眶，他一把抱過妻子，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李文鑫懷孕后，心情變得超級好，她每天都是笑盈盈的。但因為自己曾經是血液病患者，又是凍存卵巢組織移植后懷孕的，李文鑫在高興之余偶爾也有些擔心，怕懷的孩子流產，又怕這個孩子出生后會和正常孩子不一樣。劉朱俊將這些看在眼里，帶著李文鑫去找阮祥燕。阮祥燕從醫學、生理學的角度給李文鑫講了卵巢移回體內懷孕后對孩子沒有影響的道理，一番解釋后，李文鑫終于放下心來。為了提高李文鑫的免疫力，保證腹中胎兒健康發育，劉朱俊將她當成了大熊貓，每天換花樣給李文鑫做她愛吃的飯菜，定時還帶她到樓下運動，找來各種各樣搞笑的段子逗她開心。在劉朱俊的精心照顧下，李文鑫日漸白胖，腹部漸漸隆起。

2021年8月30日，李文鑫住進北京婦產醫院。2021年8月31日14時46分，響亮的嬰啼響起，他們的女兒成功出世。聽著女兒的哭聲，看著助產的阮祥燕教授，李文鑫感到無比欣慰。

這個孩子的出生意義非凡。

從阮祥燕到德國做訪問學者，將卵巢組織凍存、移植技術引進中國，到第一個凍存卵巢移植自然妊娠嬰兒誕生，她和她的團隊整整等了11年。這11年中所經歷的各種艱辛，只有她和她的團隊的人知道。她和她的團隊11年的努力沒有白費，他們終于填補了國內卵巢組織凍存移植自然產子的空白。

2021年10月15日，李文鑫抱著女兒來北京婦產醫院復查，一見阮祥燕，李文鑫就說：“阮主任，我給您帶來一個禮物。”

阮祥燕接過李文鑫送給她的禮物，是一塊水晶牌，晶瑩剔透的水晶上鑲嵌著李文鑫女兒出生時阮祥燕抱著她的照片，照片下面刻著“患者心目中創造中國歷史的最美醫生阮祥燕”。

還有什么比患者的認可更讓人幸福，更讓人欣慰的呢？那一刻，阮祥燕覺得這些年的付出都值了。

筆者采訪阮祥燕時，阮教授和她的團隊已為400多名兒童及年輕腫瘤患者進行了卵巢組織凍存，這些患者中最小的只有1歲3個月。有10例患者進行了凍存卵巢組織移植，移植后卵巢內分泌功能均恢復正常，移植成功率100%。阮祥燕非常希望得了腫瘤的所有年輕女性患者，特別是幾歲十幾歲的女孩子，在放化療之前，一定要將自己的卵巢組織凍存一部分，腫瘤治好后，再將凍存的卵巢組織移回體內，這樣腫瘤康復患者不但可以生孩子，做母親，更為重要的是可以恢復自己的雌激素，讓自己重新做女人。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