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盜墓筆記》通過明暗雙線并行的多層敘事套層和宏大的世界觀進行建構,半封閉與全封閉圓形結構的空間敘事,推動了敘事結構的構建和敘事進程的發展,這種敘事方式使虛幻和現實發生強烈的碰撞,同時他者視角敘述故事歷史的方式,使文學文本呈現出虛構性與想象性相結合的歷史圖景。敘事作品中具有豐富內涵的典型人物,也使得故事模式特征具有了典型性。
關鍵詞:《盜墓筆記》 空間敘事 敘事方式 他者視角
縱觀《盜墓筆記》系列小說,文本寫作時間跨度大,于2006年在網上開始連載,到2011年全部完結。在此期間《盜墓筆記》系列小說共出版實體書九部,單本銷量平均過百萬,九部書出版總銷量超過1200萬冊。由此可見《盜墓筆記》系列書是“90后”一代人閱讀通俗文學的中流砥柱,所以要探究《盜墓筆記》系列小說成功的原因,就要探究其不同于同時代小說的故事模式特征。筆者認為,《盜墓筆記》系列小說的故事模式特征,主要從敘事方式、空間敘事、他者視角、文學典型四個方面表現出來。
一、多層敘事套層和宏大的世界觀
《盜墓筆記》擁有一種宏大的世界觀,世界觀和敘事套層雙線并行,世界觀為暗線,多層敘事套層是明線。只有將多層敘事套層分析透徹之后,宏大而又神秘的世界觀才浮出水面。
1.主敘事套層,亦是“吳邪時間”層,這是整個故事最大的敘事套層。隨著時間推移,從青年吳邪到中年吳邪的視角進行敘事,貫穿了《盜墓筆記》整個系列。
子敘事套層一:“鐵面生時間”。這個敘事層的吳邪處于少年時期,他因拾到了“鐵面生”的一枚銅錢而被鐵面生追殺,鐵面生貫穿了吳邪的整個少年時期,到吳邪青年時期,兩人的恩怨才了結。
子敘事套層二:“吳邪爺爺時間”。這個敘事層的吳邪處于嬰兒時期,因他是家族里唯一的男丁而備受重視。嬰兒時期的吳邪天真可愛,爺爺為其取名吳邪,希望他可以擺脫盜墓家族的宿命,并留下《盜墓筆記》一書,這本書之后成為吳邪探險的依據。
2.副敘事套層,亦是“裘德考時間”層。在這個敘事層里,吳邪已成為青年吳邪,因受其三叔指引而走入了盜墓探險的道路,與裘德考這個覬覦中國文化瑰寶的外國人展開激烈的斗爭。
所以,就文本分析來說,《盜墓筆記》有主、副兩個敘事層并置,在主敘事層中又包含兩個子敘事層。a并置的主、副兩個敘事層需要一個過渡的橋梁,這樣才能串聯起整個敘事套層。因此,作為“長生”代表的張起靈,成了連接主、副兩個敘事套層的橋梁,他的存在超越了“吳邪時間”與“裘德考時間”的有限性。其主要表現在張起靈曾在吳邪嬰兒至少年時與裘德考合作,在吳邪青年時同吳邪一起對付裘德考,因此張起靈是連接主副敘事套層的關鍵。
伴隨著多層敘事套層的層層浮現,《盜墓筆記》宏大的世界觀也逐漸清晰起來,其不同于一般盜墓小說中人物對金銀財富的追求,而是設置了一個宏大的背景,以神話傳說為敘事基底,以青銅門后面的“終極”為線索,使整個敘事融知識性、懸疑風格、傳統文化、玄學傳說等為一體,敘事元素相互疊加使其展現出的世界觀宏大而神秘。
二、空間敘事和虛幻現實的交叉
在敘事學中,空間敘事指以空間為著力點,把空間當作一種敘事手段。創作者通過發揮主觀能動性,利用空間來進行敘事,使其不僅成為事件發生的場所和地點,同時也是展示社會關系和個人精神狀態的場所和地點。
龍迪勇在《論現代小說的空間敘事》中提出,在小說家筆下,“不僅僅把空間看作故事發生的地點和敘事必不可少的場景,而是利用空間來表現時間,利用空間來安排小說的結構,甚至利用空間來推動整個敘事進程”b。在《盜墓筆記》系列小說中,首先通過半封閉圓形結構與全封閉圓形結構的空間,進行敘事結構的架構和敘事進程的推動?!侗I墓筆記》以吳邪探索各種各樣的古墓作為敘事發展的基本載體,墓中環境黑暗又詭秘,充滿了未知,有利于推動故事發展,并且在這種環境下,虛幻與現實發生強烈的碰撞。
(一)“地上——地下——地上”的半封閉圓形結構
在《盜墓筆記》中,古墓通常是常人難以涉足的地方,如幽深難測的海底、連綿不絕的雪山、干旱酷熱的沙漠等,這些地方時常處于一種半封閉的狀態。當故事人物進入到這個半封閉區域時,在空間上產生距離感,暗示著故事情節即將展開。
從地上自然空間進入危機重重的地下墓穴空間,空間的轉換伴隨著人物的行動改變,故事情節也變得跌宕起伏,從墓穴中的危機逃命,再到成功逃離進入地上自然空間,構成了“地上——地下——地上”的半封閉圓形結構,架構了“古墓世界”的敘事結構。c
(二)“現實世界——虛擬世界——現實世界”的全封閉圓形結構
墓穴空間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物理空間,人物在墓底,純粹的物理空間就會被打破,會有不斷地從現實世界穿梭到虛擬空間再返回到現實世界的過程,這構成了一個“現實世界——虛擬世界——現實世界”的全封閉圓形結構。這種全封閉圓形結構的形成,既實現了時空的轉變,也導致虛幻與現實的碰撞。墓底發生的事情,會與虛擬世界產生聯系,而這一般與鬼神之說相關。但就唯物主義而言,一般將虛擬世界稱為幻境,幻境在《現代漢語詞典》中被解釋為“虛幻奇異的境界”d。所以在這個層次上,可以把幻境看作現實空間之外的虛擬空間,人物在虛擬空間里發生的事情并不是憑空捏造的,而是通過某種方式或手段改變人腦部神經,使其看到幻象,所以形成了虛幻與現實的巧妙對接,這是因地下墓底空間的神秘性而形成的一種虛幻與現實的交接。
(三)虛幻與現實的深度碰撞
虛幻與現實的碰撞,不僅體現在《盜墓筆記》中人物經歷的某些虛幻情節,更體現在讀者所在的三維世界與《盜墓筆記》中二維世界的深度碰撞,如書中先提一個虛構的傳說,又將其與風水玄學相連,再以科學解釋之,這一系列的虛實相轉,使虛幻因得到科學的注解而產生強烈的真實感。運用這種“化無為有”的敘述方式,使讀者產生了近乎“逼真”的閱讀體驗,代入感強的讀者輕易便放棄了自己的三維世界觀,踏入書中的二維世界,并與之產生共鳴。
《盜墓筆記》成功地將讀者從現實世界代入小說的基礎在于作品里某些真實程度極高部分的突出性遠超其他非真實敘述部分。
1.歷史真實與玄幻元素的融合
歷史的真實是手稿的重新發現,羅蘭·巴爾特曾指出一種將敘述自然化的方法,即“假裝重新發現手稿”e。在《盜墓筆記》中,吳邪手里的盜墓筆記手稿,在整個敘事過程中充當了線索,手稿對墓底的記述充滿了玄幻元素,但吳邪在西沙海底確實遇到了手稿中記載的海猴子,這就使虛幻具有了真實性。
2.海量細節與天馬行空想象的支撐
盜墓這一行業具有特殊的性質:隱蔽而專業。這就意味著平常人接觸不到這方面的專業知識,因此盜墓這一行為需要海量的細節為其提供支撐,如在講述七星魯王宮故事時,對于墓中每個墓室內奢華的擺設進行細節描寫,讀起來仿佛身臨其境。同時,作者也對其進行天馬行空的架構。魯王墓在現實中確實存在,如明代魯王墓、漢代魯王墓,但是鐵面人為給魯王修陵而盜周穆王的墓,并發現了穆王身上穿的玉甲能讓人長生不老,就把玉甲用特殊手法扒了下來,將穆王的尸體變成血尸的故事,確實是作者杜撰出來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也使小說的虛妄性被壓制,真實性被提升。這需要作者有極廣泛的知識儲備,更要求其有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強大而縝密的思維和想象能力。
3.二維人物和三維讀者的靈魂碰撞
對二維人物形象真實的刻畫,會讓三維世界的讀者產生強烈的共鳴。書中主人公吳邪是杭州人,畢業于浙江大學建筑系,在杭州西湖邊有一間名叫吳山居的古董鋪子。他的出生地和畢業的大學都真實存在于現實世界。書中的另一個主人公張起靈是東北人,居住在長白山,長白山是現實中東北的顯著地標。二維書中真實而具體的地點,會讓三維的讀者不自覺地跨越時空。作者又在書中描寫張起靈從收音機中聽到因尋找一名張姓的人,長白山游客人數增多,這更使二維世界和三維世界里的人物產生靈魂上激烈的碰撞。在虛幻與現實之間,書與現實世界的橋梁被架通。
三、“他者歷史”視角文本的書寫
“他者”視角,即指將網絡盜墓小說視為傳統主流精英文學之外,具有“新民間文學”部分特點,在消費主義文化背景下,由非專業文學出身的創作者所進行的一種快餐式文學創作。f在具體的網絡盜墓小說文本中,這個“他者”主要由小說的作者和小說故事的敘述者來承擔。所以“他者歷史”即指網絡盜墓小說在此二重敘述者視角下呈現出的敘述故事的歷史,這種歷史具有經驗性和碎片化特點,是文學文本呈現的歷史圖景,具有虛構性與想象性,不等同于真實歷史。
(一)盜墓小說作者的“他者”身份
創作者身份獨立于主流精英文學作家之外,使其身份具有了“他者”性。《盜墓筆記》的作者徐磊,是浙江嘉善人,畢業于浙江樹人大學,曾做過廣告、編程、貿易等諸多行業,其創作主體身份與傳統作家身份在民間性、業余性、自由性、隱匿性、商業性等方面存在著極大的不同,所以作為網絡盜墓小說《盜墓筆記》的創作者,其身份具有“他者”性。
(二)盜墓者的“他者”身份
盜墓作為一種行業,在歷史記載及民間傳說中時有出現。盜墓者又被稱為土夫子,在中國人傳統的認知中,挖逝者墓盜取錢財對逝者是大不敬的,所以從古至今都是備受道德批判的對象。但盜墓可快速地獲取大量錢財,所以盜墓者成分繁雜,且不乏王侯將相,如項羽、伍子胥、董卓、溫韜等人。至東漢,盜墓在曹操手中發展成為具有體系的官盜。由此可以看出,盜墓者是不被主流社會價值所許可、歷史少有記載、民間傳說盛行的特殊。其盜墓活動是違反道德的、鮮為人知并且為世人所唾棄的。盜墓者隱入歷史地表之下,成為社會中相對神秘的存在群體,是不被主流社會價值認可接受的特殊行業者,他們以自己的視角所看到的盜墓行業與相關墓主歷史,也與史書記載的歷史有著極大不同,這說明盜墓者作為盜墓小說中的敘述主體,是一種“他者”身份。
(三)盜墓者敘述的“他者”視角
盜墓小說敘述主體盜墓者作為此“他者”身份呈現,不僅在于其身份的特殊性,更體現在“他者”視角,即第一人稱限制視角,如《盜墓筆記》中利用主角吳邪敘述關于盜墓行業、墓穴及墓主歷史等,對在七星魯王宮、西沙海底、云頂天宮等地方親身經歷過的事件的描寫,是“他者”視角的重要表現方式。
因此,為了最大限度表現“他者”視角,一般由某個角色客觀性地介紹背景和講述歷史,所以在文本中可以看到,凡評價某人某事,作者都很謹慎地將其處理為某角色做出的評價,或某本書所記載的評價,如戰國帛書記載了魯王一生的所作所為,吳邪對其進行了簡短的評價。從文本中可以看出,大多數時候是吳邪在進行評價。作者有意把這些部分拆散為零星的剎那感想,使其更加自然地顯示出“他者”視角的特點。
四、文學典型
文學典型是文學形象的理想形態之一,主要是指敘事作品所塑造出的顯示出性格特征而且富有魅力的人物形象。典型是產生于西方文論的一個概念,19世紀80年代末,馬克思主義典型觀趨于成熟,典型論發展到一個嶄新階段。恩格斯提出:“據我看來,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g恩格斯的論述闡明了塑造典型的基本要求:第一,典型應該是現實生活的反映,屬于現實主義文學的特點范疇;第二,注意細節的真實,是典型塑造的顯著標志;第三,典型只有在“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的意義上才能成立,也就是說只有達到環境典型性與人物典型性有機統一時,這個人物形象才能成為典型。
首先,文學典型要能夠“以鮮明生動而突出的個別性”,去“顯著而充分地表現”出具有“相當社會意義的普遍性”h。所以,文學典型必須有貫穿其全部活動的、統攝其整個生命的主要特征?!侗I墓筆記》中,吳邪的“尋找三叔”、張起靈的“尋找記憶”、王胖子的“留戀財寶”、解雨臣的“支撐解家”等就具有這樣的特征。
其次,人物性格在之前的創作中往往是單色調的,到了19世紀,隨著現實主義文學創作達到頂峰,人物性格的描寫也由簡單到復雜,寫實文學發展到以性格復雜豐滿的“圓形人物”為美的階段。在《盜墓筆記》中,王胖子就是一個具有豐富性格內涵的典型人物,其豐富的人物形象主要體現在三個層面:第一,雖然王胖子看起來十分魯莽,但其實膽大心細,在沒認識吳邪之前,他就敢一個人下墓,并且安全地從墓中出來。第二,王胖子雖然癡迷于錢財,但是當他和吳邪一起下墓時,對于墓中無主寶貝垂涎卻不貪圖,只拿自己應得的那份錢。第三,王胖子雖然貪生怕死,卻很講兄弟義氣,他的身手比較好,在墓中屢次救吳邪于危險之中。
最后,黑格爾說:“一個藝術家的地位愈高,他也就愈深刻地表現出心情和靈魂的深度?!眎所謂“靈魂的深度”,恩格斯稱之為“思想深度”,主要表現為人物性格在何種程度上表達了人類解放自身的要求和改變現存不合理秩序的愿望。《盜墓筆記》中,吳邪的形象顯示的靈魂深度是震撼人心的,他有著強烈的執念去尋找失蹤的三叔。在這一過程中,吳邪從一開始的天真無邪,到變得圓滑世故,經歷了迷茫、欺騙、背叛,但是始終沒有變的還是希望大家都安好的心,自始至終,他都是那個善良的“出水芙蓉弱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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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宏靚,廣東技術師范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漢語言文學(師范)在讀本科生;指導老師:董文桃。
編輯:曹曉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