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耳朵

張建萍

天瑞物業公司年終評先選優的結果出來了。當大家看到公告欄里張貼的喜報時，瞬間炸了鍋。

“牛耳朵竟然被評上了？”“哎，這樣的人都能當優秀保安，呵呵。”“莫非是老板親戚？”“不可能！老板和咱都是寧夏人，牛耳朵四川的。”……

“他奶奶個腿，太不公平了！”李振紅站在人群后面喊了一句。大家回頭一看是他，紛紛閉上嘴，等著他說點兒內幕。沒承想，他壓根兒沒理睬他們，徑直向經理辦公室走去。到了門口，李振紅使勁敲了幾下，也不等經理發話，直接推門進去，梗著脖子問：“牛耳朵憑啥能評上優秀？”經理笑著說：“你先坐。”“我站著舒服！”“牛大鵬當選優秀保安，這可是實至名歸。”“我信他奶奶個腿！”

李振紅之所以不信，有其充分的理由。

根據公司新規定，值夜班時得兩個人巡邏，一老搭一小。牛大鵬五十多歲了，整天老婆長老婆短。同事給他遞一支煙，他說：“老婆聞著煙味不舒服，我不抽。”“數九”沒到，他就穿上厚厚的棉鞋，別人問起來，他說：“老婆怕我凍感冒，提前穿上免得她嘮叨……”牛大鵬因此得了個“牛耳朵”的外號。這幫西北爺們都是大男子主義，瞧不起耙耳朵，沒人愿意和他一起值夜班。李振紅是新來的年輕人，就順其自然地和牛耳朵做起了搭檔。

一次夜間巡邏時，牛耳朵遠遠地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像在撬摩托車鎖。跟李振紅說了之后，李振紅火急火燎地安排：“你從西頭繞過去，我從這邊過去，先把人抓住再說。”牛耳朵應了聲，往西邊去了。

李振紅迅速靠近小偷，還有十米左右就到跟前時，突然聽到牛耳朵大喊了一聲：“站住，別跑！”“奶奶個腿！蠢貨！”李振紅罵罵咧咧地沖了過去。

小偷急匆匆跨上摩托車想騎車離去，但一下子沒發動起來，趕忙跳下來往外竄。

兩個人緊追急趕，眼看著快抓住了，牛耳朵卻猛地拽住李振紅：“那娃身上帶著刀呢！”“奶奶個腿，我咋沒看見？”“別看我年齡大，眼睛比你好使。”“一個小毛孩，你就怕成這樣！”“我老婆說了，危險面前，自保第一。哎喲，我肚子疼得不行了，你先走吧。”

十拿九穩的功勞沒了，李振紅十分生氣，也沒心思多問，直接往回走。走到半路，越想越不對勁。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對了！牛耳朵跟自己跑得一樣快不說，說話還不喘氣。奶奶個腿，老頭挺厲害。雖這樣念叨，但他仍瞧不上牛耳朵。準確地說，是更瞧不上了，否則也不會當面質疑經理所說的實至名歸。

然而，經理拋出來的鐵證，徹底顛覆了李振紅的認知。

半個月前，縣里出了個無名英雄。那人跳進湖里，救上來兩個溺水的小學生。學生家長在民警的幫助下找到那人。電視臺要宣傳報道，那人卻死活不肯。他怕萬一報道出來，老婆知道自己救人會生氣。商量來商量去，電視臺最后用化名做了報道。縣里還獎勵了他一萬塊錢，那人本打算捐給山區，聽說搭檔的父親得了肝癌，就委托雷鋒志愿服務隊捐給搭檔了。

“牛耳朵？”

經理鄭重地點點頭。

李振紅沉默良久，跌坐在地上，眼淚撲簌簌地流。不大一會兒，他一把擦掉眼淚，站了起來：“經理，謝謝你告訴我。”

經理擺擺手：“這事暫時保密，公司隨后會讓大家對牛大鵬的榮譽心服口服的。”

李振紅“嗯”了一聲，輕輕關上門。回到崗位上，心思卻如潮涌般無法平靜。他干脆請了半天假，在超市買了牛奶和八寶粥，打車去了牛耳朵家。從城里到郊區公租房，花了十幾分鐘時間。很容易就找到了牛耳朵家，但“砰砰砰”地敲了一陣，里面沒任何動靜。掏出手機打電話，手機鈴聲從屋里傳了出來，“老婆老婆我愛你，阿彌陀佛保佑你……”嘿嘿，果然是耙耳朵。李振紅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刷著抖音耐心地等。將近半小時過去了，牛耳朵沒等著，倒看見一對父子。男人看上去四十多歲，孩子約莫二十歲，倆人手里拎著禮盒。

男人發現牛耳朵家里沒人，失望地嘆口氣，對男孩說：“好不容易找到你牛叔叔家，人竟然不在。”“爸，我們下次再來吧。”“不行！得等！”

李振紅正打算起身和男人打個招呼時，聽見男人說：“幸虧你牛叔叔把你教導得好……”他裝模作樣地玩手機，實則仔細聽著男人講話。“當初要是他把你抓起來交給警察，你這輩子就完了。”“我不過是想弄個摩托車玩玩。牛叔叔說他小時候也干過，差點被打斷了腿呢。”

男人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點燃一根煙，又拿出一支遞給李振紅：“小兄弟，抽煙。”

李振紅擺擺手。他深深地看了男孩一眼，發現和那夜的那個身影確實有點像。這個牛耳朵到底偷偷干了多少事！聞到煙味，他的思緒瞬時收了回來，沖男人說：“牛大嫂不喜歡煙味，麻煩你把煙滅了。”

“她喜不喜歡關我……”男人反應過來，“你說的牛大嫂是牛大鵬的婆姨吧？我打算給他家人都買些禮品，來之前特意打問了家里還有什么人。聽說，他婆姨去世兩年多了。”

“啊？哦——”李振紅一屁股坐回臺階，不再搭理問東問西的男人。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突然，樓道里傳來一段短促的對話：“哦，今天請假去了趟墓地……還沒吃……您吃您吃。”

這一口川普，還能是誰？

李振紅瞬間起身，父子倆也倏忽站直了身子。

點評：

小說是一篇正能量的作品，但不是直接謳歌，而是經過了反復的曲折，這就形成了作品最大的特色。正、反，否定、肯定，交織在一起，通過人物的行動，讓人看到了復雜的個性。總之，不是一般化的，不是單線條地寫人物，使小說有了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