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老頭

褚福海

彼時，他年過不惑，重返了久別的故鄉(xiāng)。

小鎮(zhèn)上，有個繁忙而雜亂的路口，險情頻出，他曾付出過肉綻骨折的代價。

療傷中，他思忖再三，一定要力避悲劇重演。

兩個月后，他頭戴棒球帽，手執(zhí)小紅旗，口銜哨子，略顯僵硬地立于那路口，用欠嫻熟，卻還算標準的動作，引導車輛與行人。

自那以后，不管嚴寒酷暑，無論陰晴雨雪、朝霞暮靄中，都能看到他松段般的身姿。

有人納悶，指揮交通地面有交警，空中有紅綠燈，哪用得著他“板鴨擠進鵝陣里——裝模作樣”。愛八卦的水英揶揄他腦子有問題，多管閑事。懶漢春生譏諷他喜作秀，好出風頭。

那陣子，閑言碎語不斷襲來，他無端被推到風口浪尖，屢遭腹誹口誅。但他沒放棄。

后來，鎮(zhèn)上人熟悉他的也好，不認得的亦罷，都不再喊他名字，一概稱其為傻老頭，令他啼笑皆非。

深秋一日，向晚時，離傻老頭收工約一支煙工夫，蹣跚來了個老嫗，怯怯問他，去南灣怎么走？他耐心告知老嫗在哪兒乘車，坐幾路車，到哪個站下，再換乘什么車。老嫗搖搖頭，喃喃道，她不坐車，是步行。傻老頭急了，夕陽都已滾下屋脊梁，兩地間隔那么遠，怎走得動？經(jīng)耐心追詢，老嫗羞澀回說，她身無分文，連坐車的錢都沒有。傻老頭愣了愣，從褲兜里掏出20元錢，塞入老嫗手中，并叮囑她快去趕末班車。老嫗接過錢，先作揖，又磕頭，方轉(zhuǎn)身離去。

有一次，傻老頭與伙伴在路口值守，瞥見一輛卡車突然拋錨，趴窩在路上。為不致交通擁堵，他旋即叫來幾個人，哼哧哼哧將車推至路邊。轉(zhuǎn)而，傻老頭打電話請來了機修工，僅一頓飯辰光，機修師傅手到病除，引擎重新發(fā)出了平穩(wěn)均勻的旋律。卡車司機感激之余，問多少錢。師傅說，賣傻老頭的情面，費用就免了。司機為表達謝意，摸出兩張大鈔，非要傻老頭收下，被他婉拒。

司機坐進駕駛室后，還眼含敬意伸出手對他翹大拇指。

傻老頭的堅守，終于讓人們看清，他胸中沒懷半點私心雜念，而是真心實意幫襯人。有人被傻老頭感染了，便陸續(xù)加盟，形成團隊，一道去做“傻事”。

傻老頭有份體面的職業(yè)，朝九晚五，雙休，工作之余原本可陪家人出去旅行休閑。可他自從做了公益，那些成了奢望。每日一早出去，至半夜回家，他馬不停蹄操勞，家里大小事情一概不顧，僅把家當作宿歇的旅館。如此一日未停、經(jīng)年不輟，傻老頭仍不安于現(xiàn)狀，整日尋思延展服務項目。

時光能改變?nèi)恕Ｉ道项^做傻事亦做上了癮。

兒媳婦生小孩，嬰兒的一只腳露出來了，可身子被卡住，疼得媳婦呼爹叫娘。兒子致電求援，正在路口值勤的傻老頭說：“傻小子，你趕緊找醫(yī)生，我愛莫能助。我正在搖旗呢。”氣得兒子啪地掛了電話。

三年后，妻子施行膽結(jié)石摘除術時，傻老頭又遺憾缺位，字都是由兒子代簽的。當時他正率領大家突擊整治環(huán)境。妻子醒來后，流下了委屈的淚水。夜里傻老頭去陪護，妻子嗔怪道：“你來干嗎，去跟你的公益過吧。”他低垂下頭，內(nèi)疚喃喃：“我身不由己，你明白的，多包涵。”妻子抿嘴莞爾，柔聲講：“理解，誰讓我找了個傻瓜呢。不過，傻瓜大多腦子單純心善良。”說完，拋給傻老頭一個贊許的媚眼。

體味過做公益樂趣的人，或許就不會放棄。傻老頭越做越起勁，除了早晚兩次引導交通，還增加了夜間小區(qū)巡邏、去高中部維持放學秩序，每日忙到晚上快11點才歸巢。

庚子年仲夏某晚，大雨滂沱，傻老頭站在沒過腳背的水里指揮停車，疏導學生，驀地腰部疼得像刀剜一樣，冷汗直淌，痛苦地用雙手撐住兩腰。搭檔發(fā)現(xiàn)異常后，勸他趕快回去休息，而倔強的他回：“這個時候我怎么能走！”愣是咬牙堅持到最后。

長年超負荷運轉(zhuǎn)，讓傻老頭身體透支嚴重，每況愈下，而他仍強撐著。一日，傻老頭私下里對與他一道出生入死的秋萍講：“哪天我萬一那個了，你別忘把黨旗蓋到我身上噢。”秋萍驚愕地望著他，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窩。

十五年風雨磨礪，愣是把傻老頭鍛造成了“公益一哥”與“中國好人”。

點評：

小說用了反差法，表是“貶”，寫人物的“傻”，通過細節(jié)，實際寫出了主人公一心為他人的高尚品德。作品行文質(zhì)樸，不事夸張，讓人感到真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