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撞奶

楊東風

小區榕樹下“老漂”們的牌局里，有兩位姓雷的老太，一位75歲，一位60歲。75歲的說：“你吃點虧，叫小雷吧。”60歲的嘴上沒吱聲，心里美滋滋的。在這里，跟“小”字沾邊，是一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

人如其名，兩人都是火爆脾氣，但發火方式不同。老雷靠高嗓門和拍桌子表達憤怒。小雷說話帶笑，腔調綿軟，給人寬厚如海的感覺，她表情豐富，或譏或諷或嘲或笑，含義滿滿，一撇嘴，一皺眉，都令讀懂含義的老雷火氣沖天。

老雷發誓不和小雷做隊友，小雷笑瞇瞇地說：“我也不和你做搭檔。”這天小雷拿著一盒快到期的牛奶悠然而至，放眼榕樹下，牌桌滿滿當當，只有老雷對面一個空位。小雷想跟其余兩位牌友換座，但那兩位是固定搭檔，不換，還勸小雷坐在老雷對面。小雷不坐，抬頭看天。老雷視小雷為空氣，眼皮一眨不眨。那兩位不理二人，拿出牌催促開始。老雷和小雷也只好半推半就了。

一開始還端著，幾局過后，就顯露了本性。輸了一把牌，老雷埋怨小雷出牌錯誤，小雷也指責老雷失誤。老雷拍桌子，小雷掉臉子。爭吵一下午，卻贏了牌局，原來游戲中的過失被不留情面地指出來，便不再犯類似的錯誤。第二天，老雷主動招呼小雷做搭檔。本來是火星撞地球毀天滅地，沒承想兩人竟碰撞出了火花，成了鐵桿搭檔。

老雷吃完早飯挎著手包去華師大體育場鍛煉。小雷喜歡打折商品，凡有促銷、免費活動，小雷必定到場，領三個雞蛋，或者兩袋方便面，又或一瓶礦泉水。這天老雷遇到一位殘障人士求助，便掏出100塊錢給他。小雷從商場出來剛好看到，老雷此舉打動了小雷，她認為老雷是有大愛的人。雖然斗嘴比以前更兇了，但小雷開始關心老雷，給老雷鉤織了一副護膝，保護膝蓋。作為回報，老雷隔三岔五做一次姜撞奶，讓小雷品嘗小時候的味道。兩人的特殊關系兩家的子女也知道了。特別是老雷的兒子，很是感謝媽媽的這位摯友。

沒想到老雷和小雷斗而不破的金鐘罩也有破潰的時候。輸了一把牌，老雷埋怨小雷，只顧搶紅包，耽誤打牌。小雷立即還擊：“大王不打打小王，老年癡呆啊。”老雷火了，嗓門高得能打飛機，石桌拍得啪啪響，手指頭快骨折了。小雷也不示弱，裝瘋賣傻逗老雷，惹得眾牌友哈哈大笑。老雷指著小雷怒吼：“滾！”小雷臉色一變，把牌一摔，走就走，誰稀罕和你玩。

第二天，小雷去了別的牌桌。一連幾天，二人再無交集。隔閡像一條疤痕，若無外力，很難去掉。從此，老雷輸了牌不再抱怨，以前一星期喝一次姜撞奶，現在每天都喝。最近幾天老雷沒去公園鍛煉，小雷心里一驚，莫非老雷出事了？思忖再三，小雷撥通了老雷兒子的電話。老雷兒子說：“去醫院看了，阿爾茲海默癥早期，吃藥控制。醫生說，為了延緩病程，平時要多動腦。她喜歡的活動就是打牌，可打牌技術不比從前了，請您多擔待。”小雷說：“牌場上的事你放心，我會照顧她的。并且，只要有我在，她的搭檔就是我。”

掛了電話，小雷扭臉看到老雷被搭檔高一聲低一聲指責，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小雷揮手攆走老雷的搭檔，一屁股坐下來。老雷彎腰從包里掏出一杯姜撞奶遞給小雷。小雷看著她笑。老雷又從包里拿出一杯，小雷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坐在這里呀？”老雷說：“我每天都裝兩杯，一直等你來。”小雷眼睛有點發澀。老雷又說：“每天喝兩杯，吃啥都是姜奶味。”小雷低下頭，兩滴眼淚掉進杯子里，搲一勺混合眼淚的姜撞奶，感覺味道更醇厚了。

點評：

這篇小說寫得巧，題材新，寫的是老年人對老年人的關懷。這是我們過去不常見的。老年人不僅需要小輩的關心，也需要同齡人的關心，這個思路對我們很有啟發。小說的第二個特點是，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節，在風輕云淡中，抒寫彼此的關心，有“潤物細無聲”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