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溪洛渡

文/蔡浩中

一座拱形的巨型大壩將長江上游的金沙江攔腰截斷，壩上高峽平湖，碧波蕩漾，壩下巨流奔涌飛濺，一片霧海，激越萬丈。2015 年，金沙江溪洛渡水電站建成，開閘放水發電。這座集防洪、攔沙、發電于一身的大型水電站，將滾滾電流送到了華東——我如今生活的地方。從電視中看到開閘的那一瞬，我不由激動得熱淚盈眶。

溪洛渡水電站是由成都勘察設計研究院于1985 年正式開展可行性研究的；1994 年4月，水利規劃設計總院主持召開了電站壩址選擇審查會……一瞬間，關于溪洛渡的記憶涌現在腦海中。

貓貓跳

1965年2月，交通部第二水運勘察設計院和南京航務工程學校幾十名學生在四川省新市鎮組成了431 工程第六測設隊。除留下一個水準小組溯江而上設置水準點，為日后的水準測量、地形測量做準備外，大部隊立即趕赴四川省雷波縣和云南省永善縣成立測設隊基地。

大部隊到雷波縣后停留了幾天，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學習相關的民族政策，然后繼續向永善縣前進。

據說這一天的行程是30 里，很巧地正好分成兩段相等的道路：從雷波縣城到江邊是15 里下山路，過江后到永善縣城則是15 里登山道。由于是到達金沙江后的第一次徒步行軍，所有的大型裝備都交給了當地民工背運，每個隊員只攜帶行裝和測量儀器上路。

我們這些學生雖然曾在好幾個工程實習過，但很少長途跋涉，更沒有翻山越嶺的經歷。開始時，大家勁頭十足，區區30 里路在我們這些年輕人眼中算什么？唱著歌曲，開著玩笑，你追我趕，應該很快就能到達永善縣城。但走著走著就不對了，這些路，就是行人踩出來的羊腸小道，彎曲狹窄，有些路段陡峭如壁。很快大家就感到疲憊不堪，步履蹣跚了。設計院的老同志鼓勵我們：“在金沙江搞測設工作，走山路是基本功，鍛煉鍛煉就會習慣的。”于是大家把這30 里路作為參加工作后的第一次考驗，互相攙扶著前進。走了兩三個小時，隊伍才到達金沙江邊的貓貓跳渡口。

這里兩岸山勢險惡，江中雄踞著一塊巨大的礁石，讓本就狹窄的江面更顯兇險，據說大貓（當地人稱老虎為大貓）可以一躍而過，故稱“貓貓跳”（與上游的“虎跳峽”同是一個意思）。這個名字太有趣了，老虎不就是大一號的貓嗎？江水震耳欲聾地咆哮著、翻滾著傾瀉而下，不遠處就是溪洛渡灘，遠遠看去白浪滔天，勢不可擋……磅礴的氣勢令人震驚——這可比我們乘船路過的長江三峽更兇險啊！想到這條桀驁不馴的金沙江就是我們工作戰斗的對象、生活的地方，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期待。

在金沙江中行船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我們甚至不敢抬頭看兩岸的景色，提心吊膽地緊緊抓著船上每一樣可以抓緊的東西。幾位船工艱難拼搏，依靠前梢后舵掌握行船方向，終于將我們分批從四川省安全地送到了金沙江的對岸——云南省了。

第一根水尺

過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測設工作的要求，在貓貓跳與溪洛渡灘之間設立一根水尺，為下一步的水文觀測做準備——這是第六測設隊設立的第一根水尺，設置點是由劉隊長選定的。

“要不是天太冷，最好有人下水固定一下才好。”盡管當時還是天寒地凍的季節，江水挾帶著雪山賦予的嚴寒冰冷刺骨，劉隊長的話音剛落，在場所有男同學都不約而同地脫去冬裝。這時，平時性格不溫不火，凡事都不愿出頭露面，被同學們戲稱為“老軟”的駱杰英竟然與往日判若兩人，一改軟綿綿的作風，率先脫去冬衣跳入水中，加固設置的水尺。看到這個情況，劉隊長急得直喊：“誰叫你下去了？快上來！這么冷的水，會凍出病來的。”駱杰英堅持把水尺固定好才上岸，周圍的同學趕緊幫他穿上衣服。劉隊長這才放下心來，滿意地點了點頭，周圍的老同志們也都露出了贊賞的笑容，這既是對水尺安裝的肯定，也是對這群還沒正式踏上工作崗位的年輕學生的褒獎。駱杰英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實現著“努力工作，在金沙江的測設工作中貢獻自己的青春”的誓言。同學們也都暗下決心，一定要在接下來的測設工作中積極努力，圓滿完成任務。決心下定了，接下來的15 里登山道似乎變得平坦了。同學們又嘻嘻哈哈地互相追逐著趕路，有的同學還把老同志身上的測量儀器搶過來背著。

隊伍離開渡口向永善縣城前進時，大家心中想的都是即將開始的控制測量、水準測量。誰也沒有想到五十年后的2015 年，就在距離這根水尺不遠處將出現一座全國第二、全球第三的國家“西電東送”的骨干工程，大型水電站——溪洛渡水電站。直到2021年裝機容量更大的白鶴灘水電站竣工，溪洛渡水電站的排名才下降了一位。

從我們431 工程測設六隊在金沙江里設置下第一根水尺開始，金沙江的開發建設已在國家的規劃、長遠的籌謀之中了……溪洛渡水電站的建設有沒有用到我們當初采集的水文資料？有沒有用到我們測繪的地形圖、水深圖？問題雖然沒有答案，但是在我心中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這第一根設置在金沙江里的水尺，就是我們這批同學放飛夢想的起點。

時光遙遙過去了幾十年，看著巍峨且彎成一道優雅弧形的溪洛渡水電站，當年的夢想成真，我恍若置身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