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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鄉三疊

2022-05-15 19:41:17葉勐
黃河 2022年2期

葉勐

酒? ?館

緊趕慢趕,還是沒見著師父最后一面。葬禮過后,師母交給三明一個厚厚的黑皮本子,那是師父留給他的東西,里面寫滿師父一輩子的故事。從那天起,不管走到哪兒,三明的手里都會拿著那個本子,黑色封面,燙金字,像本《圣經》。

“頭七”過了,三明沒走,說想多陪陪師父。“二七”過了,三明還沒走,說回來一趟不容易,想多住幾天。“三七”過了,三明說先不走了,他要給故鄉拍個電影。

三明給B哥打電話,B哥說,都好都好,知道你忙,誰也不用惦記。三明說,這回不忙了。B哥說,不忙好啊,不忙就來酒館,給你攢個局。

真是太久沒回來了,變化有點大,很多地方三明都認不出來了,他明明記得B哥家的老房子就在工人文化宮旁邊的棉紡廠家屬樓。房子是B哥他爸分的,他爸是棉紡廠三車間主任,他家住三單元二門一零一。他剛給B哥通了電話,那一切都還在,可問題是,工人文化宮沒了,文化宮旁邊的百樂門,百樂門對面的天天漁港,天天漁港旁邊的中醫院,全都不見了。三明忽然覺得就像一道證明題,它們曾經一個一個互相證明著對方的存在,如今又相互證明著對方消失。那么究竟還有誰能證明棉紡廠宿舍樓的存在呢?三明站在路口有些迷茫,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條路是不是叫海洋路?三明隱約記得,宿舍樓好像就在海洋路的南面,可是這條路看起來跟原來也不一樣了,也需要誰來證明一下它的存在。

三明跟著導航一通亂走,每一處都在改寫他的記憶,也改寫了他的構思,他想要拍的故鄉已經不存在了,本就有些具像恐懼癥的他,迷失在了陌生的高大建筑里,更加不安起來。他下意識地掏出師父的黑皮本子,抵擋著記憶的流失。

終于,轉過一座高樓,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見到棉紡廠家屬樓的一瞬間,三明忽然覺得,它根本不需要誰來證明它的存在,相反,恰恰是因為有了它,剛剛被具像替代的一切,又在記憶里復原。三明一陣感動,覺得這座斑駁的紅磚小樓屹立至今,就是在等他回來。

遠遠地,三明就看見B哥,酒館臨街的門不見了,B哥從窗戶里爬出來,站在外面的梯子上向他招手。三明快步走過去,B哥也下了梯子,兩個人在酒館門口簡單擁抱。他們身后的門是昨天才被壘上的,只剩個窗戶,窗戶旁邊有一個牌子,寫著“B館”,B館下邊那顆釘子,是B哥剛釘上去的。這會兒,他又掛上去一塊牌子:照常營業。

門呢?三明問。

B哥說,昨天城管來了,說門是私開的,違反規定,讓壘上。但窗戶還留著,酒館可以照開。壘就壘吧,啥也沒耽誤。

三明笑了,你別說,歪打正著,還挺好。就是這名字……

三明一邊說一邊抬頭念著兩塊牌子,B館,照常營業,倒是閉館倒是營業呀?

B哥嘿嘿笑了兩聲說,叫啥不是個叫,有這幫酒膩子,叫啥也閉不了館。

這時候,三明已經打開攝像機,記錄起B哥和他的B館,他找到感覺了。

老哥們兒一會兒功夫都來了,墻根外頭坐了一溜。B哥說,三明回來的是時候,今兒最后一天,城管說了,明天都得進屋去,要不就都給收了。酒膩子們跟沒聽見一樣,沒人在乎,只要人收不去,就得喝。

三明拿著攝像機在一邊拍攝,剛開始老哥們兒都有點拘謹,這個不知道手往哪兒放,那個不知道眼睛往哪兒看,有的使勁揪T恤的領子,還有的一個勁小動作帶擠眼暗示三明先別錄,先別錄,還沒準備好呢!三明微笑著,照單全收了。

幾杯酒下去,老哥們兒就放開了,進入最佳狀態。三明也興奮了,這就是他要的,終于捕捉到了他要的東西。夕陽慢慢向巨型建筑的后面隱去,在暮光中,三明終于找到了他的故鄉。三明激動了,仰脖吹了一瓶,敬諸位老哥們兒。老哥們兒也激動了,因為三明還是三明,他們扯著嗓子說,三明,把那個破玩意放那,過來喝酒。三明打開三腳架,擺好機位,坐了過去。

三明一進入畫面,就成了主角,這個敬完那個敬,口口聲聲叫著大導演。三明制止了幾回,也不起作用。該二頭敬酒了,二頭說,明兒啊,你那個電影哥幾個都看了,電影院坐了一排呢,有啥說啥啊,都睡著了。你別老整那么文藝的,也拍點哥幾個愛看的。

B哥趕緊打圓場,哎,你喝多了啊,會說就說,不會說別說,你不愛看那是你欣賞不了。

三明趕緊說,沒事沒事,睡得好,看文藝片睡得香。

三明跟二頭又碰了一回,剛要喝,二頭又停住了,哎,明兒啊,這回打算拍個啥?

對呀,拍個啥?老哥們兒紛紛附和。

三明看了眼鏡頭,攝影機一直在拍著。

三明說想拍一下當年的單位,老哥們兒說早拆了。三明又說想拍民國時候的老工廠、老天橋、火車站,老哥們兒說拆了,都拆了。三明啊,你太多年沒回來過了,你記憶里的東西,除了這幫人還在,留下的東西不多了。三明咬咬牙,又問起那片野河灘,經常一塊逃學去游泳的那片野河灘,就在軍營的后面,軍營旁邊是二公司,二公司對面是學校,學校隔壁是體育場,體育場那邊是監獄,還老能聽見犯人喊口號,還記不記得?那年跑了個飛賊,穿過體育場跑到學校里,警察把學校圍了,整個學校停課一天,后來在小樹林給逮著的……說到這,三明停下了,他發現自己又一次陷入證明題當中。

拆了,都拆了,至于野河灘,上哪兒找那片野河灘,東邊?西邊?還有人說在北邊,也不知道是喝酒喝迷糊了,還是讓這滿眼的高樓給蓋迷糊了。還有人說,野河灘早就給填平了,就在某座高樓下面。

夜幕降臨,窗子里亮起燈,隱藏在梯子后面的“拆”字已經褪色,時隱時現。

三明說,酒館也要拆嗎?

B哥說,早晚的事。

這一說,老哥們兒都沉默了。

三明走過去取下攝像機,轉著圈拍起四周的高樓,拍老哥們兒沉默的表情,一邊拍一邊嘟囔什么,腳下磕磕絆絆,像個迷路的孩子。

三明端著攝像機,晃蕩著往梯子上爬,站在梯子上揮舞著酒瓶自拍,他得留個念想,要不下次回來,沒準酒館也拆了。三明拍著窗戶里的酒館,只見里面有個三層的木頭臺階,他從窗戶跨進屋,站在臺階上,拍著窗戶外面的老哥們兒。而窗外,也只有那群人是熟悉的,他感到自己又一次迷失在了故鄉。

這時候,走來一個女人,她在窗口站下,對著梯子發呆。她穿了條窄裙,鞋跟也挺高的,抬了幾下腿,也沒想好怎么個上法。三明默默地用攝像機記錄著。

B哥問,找誰?

女的一回頭,B哥就認出來了,是中介。昨天他因為封門生氣了,正巧路過一家中介,就進去了。現在他后悔了,不知道該咋接話,老哥們兒齊刷刷地看著他,三明也走過來,用攝像機對著B哥,B哥就覺得啥東西把嗓子眼給堵上了。憋了半天,B哥來了句,這屋子出過事你知道吧?

“倆小姐,一個被殺了,另一個失蹤了。”

“后來失蹤的那個在床箱里頭找著了。”

“警察站了一樓道,哎呀,老慘了。”

老哥們兒東一句西一句,把女的嚇壞了,她使勁白了B哥一眼,走了。

夜幕中,一幫人目送女人顛簸著走遠,半天沒人吭聲。

老哥們兒又喝上了,三明拿著攝像機拍了一會兒,起身朝剛才那個女人的方向走去,他想上天橋拍一下城市的夜景。到了天橋,他看見剛才那個女人站在路邊,就改了主意。女人見三明走過來,她并不懼怕鏡頭,在里面笑得還怪好看的。三明和她聊起來,她對答自如,兩人隔著鏡頭有說有笑。女人叫的網約車來了,她坐在司機旁邊,三明拉開后門,也跟著坐進去。一路上,他們一直在講酒館的事,女人問剛才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三明說,是真的,倆女的被殺了,房也沒人敢租了,B哥打算開個書店。有一回干活晚了,B哥就住那了,晚上夢見個穿白紗裙的女的過來找他借火,往床上一坐,床墊子忽悠一家伙,特真實。B哥越想越害怕,第二天就把臨街的窗戶鑿了,本來說弄大點多進點光,卻越鑿越覺得小,后來就鑿成門了。門都有了,B哥又有了新想法,他覺得還是干酒館吧,酒館起碼有人陪著,要不除了酒膩子,誰能一天天陪你耗著?

女的說,你先等我一下啊。說完就進了小區,再也沒出來。司機問三明去哪兒,三明問司機這是哪兒,司機說這是明珠城。三明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燈火,說就在這下吧,起碼他知道這地方叫明珠城。三明進了明珠城,朝著一棟高樓走去,他隱約覺得那個女人就是去了那,但他又不是找那個女人,他只是沒地方可去。剛好電梯里有一個人,三明沒選樓層,跟著那個人坐到了頂層。電梯里的氣氛有點尷尬,因為那個業主根本沒見過三明,三明醉醺醺地朝他點點頭,他就更有些警惕了。他們同時走出電梯,三明站在樓道的窗前朝外看,那位業主快速開門回了家。不一會兒,業主叫來了物業,但是三明不見了。

樓頂上的視野開闊,空氣也好,就是風有點大,可能雨要來了。三明坐樓頂上抽煙,盡管一片漆黑,但他好像認清方向了,南面是海,北面是山,三明朝著大山看去,滿眼的樓房。忽然,在樓房的縫隙里,三明看見一片廢墟,亂石頭堆邊上,有一大片綠,三明又續了根煙,快抽完了才看明白,那是營房,看清楚了,綠的是爬墻虎,爬滿整個軍營。營房的北面是個大操場,東邊停著兩輛大解放,西邊還有菜園子,養豬場。三明越來越興奮,因為營房北面,就是那片野河灘……

三明坐在樓房的邊緣上,讀著師父的日記,讀著讀著,身體就懸浮在城市上空,越過野河灘,朝著遠方飛去。遠方,一條閃電照亮山巔,那里是師父工作過的地方。

三明的想法越來越明朗了,他打算先約B哥他們去趟野河灘,再回山里面去看看,到時候他把團隊也叫來。在團隊來之前,他得把劇本趕出來,說干就干,他朝虛空里打了兩拳,準備起身回家。

忽然,一雙有力的手從后面抱住三明,將他使勁往后拖,接著又有一雙手抓住他。他們把三明拖到樓頂的中央,三明使勁地掙扎,他并不是要掙脫這兩個人,而是要拿回日記本。三明掙脫他們奮力跑向樓房的邊緣,卻又一次被后面的人追上來,這一次他們把他撲倒在地,倒剪雙手。雨開始落下來,三明大聲吼叫著,他聽不到那兩個人在那講什么,心里只想著那本日記。三明終于被拖進樓道,他幾次掙脫,又幾次被捕獲了。

凌晨三點,B哥把三明從分局領出來。大雨滂沱,好在警察同志及時把攝像機和手機都收起來了,但是沒有師父的日記本。三明像瘋了一樣,攝像機,手機,什么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有那本日記。三明一邊說一邊在雨中奔跑,B哥只好陪三明又回到明珠城,可是三明記不清是哪棟樓了,只是記得那棟樓房就在大門附近,沒走兩步就到了。他們進了附近最高的那棟,沒有電梯卡,愣是從安全門一路爬到頂樓,通往平臺的門鎖得死死的,三明趴在玻璃上看了看,不是剛才他待過的地方。

第二天,三明在B館醒來,日已正午,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他的背包,背包里有師父的日記本,好端端的,他昨天根本就沒帶在身上。二頭來了,三明起身,頭痛欲裂。二頭隨手拎了瓶啤酒遞給他,回回酒,好使。三明接過啤酒,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然后開始給二頭講日記里的故事:石頭圍子,黑石碑,海眼,石門,封印,白馬,兵營,蟒蛇,綠光……聽得二頭眼發直,就像中國版的印第安納瓊斯。

山? ?丘

老婆們帶著孩兒們玩去了,四個老爺們兒在河沿子上開喝了。

野河灘變了樣子,河沿子都是拿鵝卵石砌的,還有對面的短墻,排水渠,排水渠過去,墻基也是鵝卵石,往上去,山根下的別墅,山上的會所,會所修得跟城堡似的,也是鵝卵石。要不是三明,怕是誰都認不出來這就是當年的野河灘了,但是三明大半夜在樓頂上看見兵營的事,跟誰說誰也不信。只有B哥不表態,他心里是相信的,他也跟三明說過,有時候,有些事,其實不用別人信。

三明拿著攝像機,他想拍出B哥的內心獨白。

二頭問三明,到底要拍個啥?

拍個中國的《指環王》。三明說。

二頭看看B哥和小徐,將信將疑。

老婆們帶著孩子們上船了,朝上喊。四個老爺們兒朝他們舉杯,B哥自釀的黑啤,味正,勁大,一礦泉水瓶子下去,量小的就倒了。二頭從泡沫箱子里又拎來一桶,黑墩墩的,外邊罩著水珠,就著太陽咕咚一大口,再一人卷上一根馬壩煙……那感覺,沒誰了!

河面上沒風,像塊鏡子。

“這河現在慫了,還記得小時候不?漲水漲到教室里。”三明說。

“你們知道這河從前叫啥?”小徐問。

小徐前幾年從報社出來,一直幫著弄地方志,書沒少看。

“這河以前叫飲馬河,水大的時候,擠在口子上,尥著蹶子往下搶,過后河灘上就一層鵝卵石,像野馬踩過一樣。老百姓索性就叫成野馬河了。看見那邊山角沒,現在還有個底座,以前就在那祭河神。”小徐指著對岸伸向河面的大石臺說。

“這個好,這個好。”三明拿攝像機轉圈錄。

“啥時候慫的?”二頭問。

“九幾年吧。八幾年還發水呢,九幾年開過來第一輛裝載機,挖石頭往那邊去填大坑,有老仙兒就說,這叫野馬收韁。后來建高開區,都知道這玩意好使了,都過來挖,半年河道就開了,給政府省老鼻子錢了。”

小徐話剛說完,二頭就頓悟了,一拍大腿說:“敢情這野馬河是讓我們單位給收拾了!”

“對了,開發區你們單位可沒少干活。”小徐說。

三明的攝像機在二人之間來回晃動。

“哎——呀!”二頭站起來,朝河面上的游船闊了闊胸,有點小人得志的樣子,“范小玲呀范小玲,你今天算犯到我手里了,”二頭說著,咕咚一大口啤酒,“聽我的啊……”

“范小玲,她們家祖宗是范仲淹,她說的吧?”二頭看著B哥,B哥半天不吱聲了,酒一好,他跟誰都沒賬。B哥嘬一口馬壩,閉著眼點頭。

“你看,他都知道。”二頭就等配合這下子,“整天跟我吹他們老范家,范志毅,范偉,范冰冰,都他們家的。還有個老祖,在咱這當過官,還降過河神,說什么縣志上都寫了。她就拿那本破書,忽悠我半輩子了。書上說他那個老祖,在對過那個臺子上跟河神嘮過兩回,第一回有酒有肉,老客氣了,說大禹治水河伯讓路,西門豹治水鱷魚給讓路,我老范不能比那二位強,您老總得比鱷魚強吧?鱷魚都明白的事,您老肯定明白,是吧?您要是給了我老范這個面子,我老范好酒好肉,到日子就送來,不差事。”

B哥他們仨都憋著樂,一看二頭真沒少讓范小玲忽悠,詞太熟。

“第二回沒酒沒肉了,帶了一幫子官兵,小臉一拉拉,說咱大天朝干啥都講個先禮后兵,該說的都說了,能處,咱好好處,不能處,這地面上我說話好使,人有的是,急眼了把口子壘上,您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我們也不差這一條河。打那起,老范在任三年,一回水沒發過。”

“這個好,這個好。”三明拿著攝像機說。

“好個屁。”二頭說,“三年頭上他一走,不還照樣發水嗎?剛才小徐說了吧?說沒說,八幾年還發水呢?今兒可是沒白來,范小玲啊范小玲,沒想到吧,野馬河是讓我給辦了,不是你們老范家。三明兒,這段錄沒?特寫啊,我的。”

三明把鏡頭轉到河面上,依舊無風,三明說:“這河的魂,沒了。”

B哥還是不打算說話,他真是喝美了。

“B哥,唱一個。”小徐說。

B哥就彈琴,李宗盛。

B哥喝好了,跟誰都沒賬了,咋都行。

然后我倆各自一端

望著大河彎彎,終于敢放膽

嘻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

也許我們從未成熟

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

小徐一抹眼角:“哥你不上節目,白瞎這嗓子。”

“拉倒吧,這大歲數聽評委數落?”二頭說。

B哥瞇著眼笑,小表情……

三明趕緊錄:“這個好,這個好。”

B哥把琴給三明。

我生在一個小山村嗯

那里有我的父老鄉親嗯

胡子里長滿了胡故事

還呀嘛教我做人嗯

“我……”二頭差點蹦起來。

三明唱完,看著大山里頭,眼角噙著淚花,想起和師父在一起的日子。以前在山上值班,就三明和師父加一條狗,師母弄啥都帶雙份,就好像這家多了口人。三明說,師父這輩子,故事多啊,能寫好幾本書了。師父說了,熬唄,熬到下山了,就再也不上來了。

臨下山那天晚上,師父高興,三明也替他高興,倆人喝了頓大的,師父掰著手指頭給他算,一樁樁一件件,這一輩子啥沒趕上過,能躲得過嗎?山上清凈,能躲得過?別圖清凈,圖清凈就是煩惱,生下干嘛來了?擱山里混一輩子,我還不如托生個鳥呢。小兒啊……

師父沒往下說,搬梯子上房了,他愛看星星,山里就這點好,往房上一躺,星星就跟在眼前似的。

師父在房上自言自語說,再看看吧,城里哪還有星星。

第二天,三明讓狗給叫醒了,沒見著師父,狗還叫。出門一看,師父還在房上呢,動不了了,囫圇個上山的,下山就剩下一半了。

三明出了口長氣,沖著大山站起來,沒留神,酒桶倒了,一地沫子。

“這次回來,就想拍個電影,獻給師父。”

“不是說拍中國指環王嗎?中國指環王,獻給老頭子?”二頭說。

三明笑了:“滾!就你記性好?”

綠? ?光

師父的日記里有這樣一段話:蘇聯有許多人發現了新礦,因而增多了我們已知的天然寶藏,促進了人民生活福利的進一步提高……如果誰發現了特別重要的或者極大的礦,政府還要給他頒發斯大林獎金。

這段話出自蘇聯國家地質出版局1952年出版的《如何找螢石》,它的作者是索波列夫斯基。1953年8月,中央人民政府地質部翻譯出版室出了中文版,共印了5000冊,封面上還有四個黑體字“找礦叢書”,特別有氣勢,好像誰湊齊了誰就能召喚神龍。師父抄錄這段不是要召喚神龍,更不是為了獎金,他找礦的目的是要無償地獻給黨和人民。

天氣不錯,路上沒車,新修的橋跨山而過,省了好多路程。從橋上往下看,空谷幽蘭,那是師父的山谷,也是三明的,從十八歲起,三明就跟在師父屁股后頭在深谷中穿梭。

車停在山頂上一處廢墟旁,三明掏出羅盤,站在一圈被藤蔓覆蓋著的磚頭瓦塊上眺望遠方。越過對面的山梁,山那邊是野馬河,昨天哥幾個就在河沿兒上喝酒,也是這么著眺望遠方,眺望著此時此刻他腳下踩著的這塊地方。

“就是這兒!”三明有點激動,仰頭看著半空,仿佛那兒有從前的屋頂和師父。

索波列夫斯基說,應當把陳列在地質博物館中的螢石標本,介紹給所有希望從事尋覓螢石工作的人們,蘇聯各大城市和無數中小城鎮中,都有這樣的博物館。這段話激勵著師父,他在日記里寫道:不僅要為祖國發現礦脈,還要在村子里、鄉里,乃至城里,建立礦石博物館。他還說,覆蓋在寶藏上面的不光是山石、樓房和泥土,還有民間傳說。我們應該從故事里發掘出寶藏,獻給黨和人民。三明讀到這句話,才知道啥叫胡子里長滿故事。

這次拍攝,就是要循著師父的日記重走山谷,三明端著羅盤,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密林。助理小丁按照三明的指令在前面開路,攝影師努克扛著機器緊跟在他們后面。B哥是臨時被找來幫忙的,沒有固定任務,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三明覺得,B哥能拍到不一樣的世界。此時,B哥跟在努克后面,他的設備輕便,但有些晃動,從鏡頭里看像個驚悚片。

山谷里空氣潮得能攥出水來,植物們狠命生長,巨石被藤蔓纏繞成一個個綠色木乃伊。三明停在一塊巨石跟前,費力氣扒開一圈藤蔓,露出石頭的本體。他拍拍石頭,如同拍著老哥們兒的大肚皮。

“黑石碑!”努克興奮地圍著石頭拍攝,他在找封印。看不見的動物在灌木叢中驚走,在他們的頭頂上空,有幾只叫不上名字的鳥在盤旋,怪叫。

日記中說,黑石碑底座上的封印,刻著奇怪的花紋,外來的洋教士把它翻譯出來,意思是:要想石門開,須待白馬來。

努克沒找到封印,小丁抽出開山刀要斬藤蔓,卻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他一定是想起日記里的故事,日本軍曹砍斷了藤蔓,汩汩流出鮮血,天上的鳥聞到血腥味俯沖下來,那是一群吸血蝙蝠,它們吸干了地上的血,順便吸干了軍曹。軍曹倒在地上,蝙蝠重又盤旋在上空。被斬斷的藤蔓快速延伸,覆蓋了軍曹的尸體,然后收緊,把他拉進黑石碑,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小丁收起開山刀,沖黑石碑作揖行禮。

師父曾說,尋找螢石應該沿著花崗巖體的邊緣行進。此時,三明已經爬上石壁上一條勉強能叫路的路,路的上方有幾個隱藏在植被中的洞口,努克緊跟在后頭,跟得很辛苦。小丁放飛無人機,從吸血蝙蝠的高度俯沖到山崖半壁的黑洞,在植被的映襯下,黑洞顯得越發地黑。三明和努克已經接近黑洞,三明不時拔出腰間的錘子,在石壁上敲敲打打,他收獲了什么東西,反手放進腰袋里。小丁的無人機從溝底加速升空,直沖上對面的山頂,那里有一塊巨石,身上沒有一絲藤蔓,好似西門吹雪傲立在紫禁城之巔。那塊巨石就是鎮海石。無人機圍著鎮海石打轉,小丁在尋找海眼。

大家陸續爬上半山腰,聚在洞口前的空地上休息。三明掏出腰袋里的石頭,其中有幾塊化石,能看見海螺和鳥嘴,還有一塊礦石,有很多冰糖塊大小的透明晶體。陽光從樹頂照射下來,它發出綠瑩瑩的光,怪好看的。

三明說,這就是螢石。

師父曾說,螢石還有一個好聽的別稱叫“藍色的約翰”,索波列夫斯基把它翻譯成“藍色的伊凡”,但甭管是約翰還是伊凡,都是藍色的,而眼前的卻泛著綠色的光芒。師父的日記里說,在古印度的一個小山崗上,夜行的人們發現一塊發著綠光的巨石。成群的眼鏡蛇纏繞在巨石周圍,當地人以為那些蛇是寶藏的守護神,實際上它們只是在聚餐,趨光的特性讓飛蟲們撲向螢石堆,引來了成群的蛙,蛙又引來了蛇。

三明舉起螢石,對著太陽,他說這綠光,和夜晚是不同的,透過白天的綠光,他看見對面山頂上的鎮海石。日記里說,那下邊就是北海的海眼,從山底下直通山頂,誰要是搬動鎮海石,海水就會噴涌而出,瞬間淹沒下邊的山谷道路和村莊。古早前有北壩八個弟兄,他們帶著家伙趕來,想拿走底下的寶藏。石頭撬起一邊,看見兩朵綠光,老八撲上去摸寶石,可那哪兒是寶石呀,那是巨蟒的眼睛……

小丁走過來,把無人機的監控器遞給三明,他已經先到了黑洞,把無人機放進去,大家都圍在屏幕前,屏幕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那是什么?”忽然,努克說。

無人機懸浮在空中,屏幕上出現兩朵綠光……

三明決定進洞,他在最前頭,努克在中間,小丁斷后。三明不讓B哥進洞,讓他當救援,起碼得有人把攝像機帶回去。兩分鐘以后,小丁狂奔而出,嚇了B哥一跳,后頭是三明,手持兩支蒙著綠色塑料紙的防水手電,努克已經笑成一團。小丁跑不動了,杵著膝蓋喘息,三明也不追了,氣喘吁吁地說,這個好,這個好。

還有三里山路要走,三里山路比平地遠多了。要去的地方就是石頭圍子,也叫“人圈”,是日據時期“集村并戶”的產物。圍子里的人,每天都要走上三里山路,到這幾口螢石礦上干活。下了工,又走三里往圍子里趕,慢了圍子的門就關了,那可是事關生死的大事,毒蛇猛獸不說,光蚊子就能把人咬死。

師父住過石頭圍子,當年他爹就是一名礦工。后來,師父帶著三明重返石頭圍子,整個建筑已經被植物包裹,分不清哪間是當年的家。師父的日記里說,有一天父親走慢了,被關在圍城外面,母親徹夜對著月亮哭泣祈禱。第二天,父親奇跡般地歸來了,他偷聽到父親歸來的那個晚上和母親的私語。父親說,為了躲避野狼和蚊子,他爬上鎮海石,大月亮地兒把鎮海石照得清清楚楚,都能看見對面半山腰上的礦口。父親盯著盯著,忽然開始用力推鎮海石,推不動,他就用樹干撬,撬也撬不動,他就跪下去對著月亮祈禱,乞求上天搬開鎮海石,讓海眼噴涌出來,淹沒那幾口該死的礦,連石頭圍子也一塊淹了吧,活著太難了。可是剛才,看見他們娘兒倆,父親又后悔了,他偷著對月亮又磕了響頭,他要讓他們都活著。為了收回昨晚不該說的話,父親跟月亮發了毒誓,愿意做一輩子礦工。母親看著父親滴血的額頭,哭得比昨天還厲害。后來,月亮兌現了承諾,沒有毀滅村莊,父親也遵守了諾言,做了一輩子礦工。

一九四四年夏天,泥石流沖垮礦洞,日軍前方戰線吃緊,再也沒有恢復生產。戰后,國家要恢復開采,請幾個當年的礦工去當技術員,別人都稱病推脫了,只有父親去了,母親沒有阻攔。父親找了個大月亮地,爬上鎮海石,一點不差地指出礦洞的位置。恢復生產以后,他一直在礦上管安全,直到退休。退了休,該還的賬都還清了,父親再也沒有去過礦洞,整天在村口貪婪地曬著太陽。當年的老礦工都喜歡曬太陽,據說是身上的寒濕太重,需要吸納陽氣。但是他們有個規矩,誰也不能聊礦上的事,只有一回例外,聽新聞里說礦石又裝船賣給日本了,老哥幾個罵得昏天黑地,只有父親閉著眼睛,一個字也沒說。

三里山路果然名不虛傳,更別說剛從礦上下來。三明說,難怪當年師父帶著他走到這,淚珠子嘩嘩往下淌。石頭圍子比想象中大多了,從遠處看,像一座沉睡多年的城堡,兇悍的植物統治著這里的一切,每一個路口都像張巨口,等待獵物到來。圍子里的濕度比外頭大得多,他們的呼吸都有些困難,蚊子鋪滿面罩,螞蝗貼在墻壁上,極力把身體伸向他們,像一只只手臂在乞討鮮血。

三明講起寫過的一個劇本,尋寶的人們來到魔界,圍城里的怨靈開出一朵朵綠色的惡之花,侵蝕了尋寶者的靈魂。尋寶者在魔界互相殘殺,無一生還。三明講完他的劇本,眼前出現一道門,大家松了口氣,本以為就要出去了,誰知進入另一個未知的巨口。努克始終緊跟著三明拍攝,大口地喘著氣,小丁不斷地在路口放置路標,他把無人機放到上空,從屏幕里看到一個方形的綠色墳墓。B哥卻熱衷于記錄那些兇悍的藤蔓,在他看來,它們是自由的。之前他也種了很多爬墻虎,本想覆蓋住整個酒館,可是除了B哥,沒人喜歡它們。鄰居們不喜歡,城管不喜歡,連那幫子老哥們兒也不喜歡。也許,只有B哥懂得藤蔓的歡樂,他能聽見它們生長的聲音,能夠感受到它們的思索,也只有B哥,在痛苦陰森的石頭圍城中,感受到了自由的歡樂。

經過一番掙扎,他們終于走出山谷,遠遠地,那輛停在雜草從中的普拉多,就像一匹白馬。三明說,當年開礦的日本女資本家也開著一輛白色轎車,后來她被中國軍隊趕走了,軍隊的長官喚作白將軍。他們到底誰才是那匹白馬,石門又會為誰而開?風吹過,樹頂搖曳沙沙響,宛若有人在搖頭,有人嘆息。

三明又待了一個月才走,也許是在山谷中得到了靈感吧,他干了件瘋狂的事。他按照老城的地圖,把所有被拆掉的建筑走訪了一遍。他沿著會所的消防通道進入民國警署的地下室;他在被改建成公園的老廠房里找到了防空洞入口;最神奇的是,他沿著防空洞竟然找到了那個廢棄的兵營。和那天夜里在明珠城樓頂上見到的一樣,營房攀附著爬墻虎,北面是操場,東邊停著兩輛已經銹跡斑斑的大解放,西邊還有雜草叢生的菜園子,養豬場,再靠近野馬河就是山間的別墅和會所了,還有他們喝酒的野河灘……

三明臨走時,把那塊螢石留在了B館吧臺上,燈光透過來,它的顏色淡了一些。B哥趴在吧臺上,看著里面的世界,它仿佛在顫動,又仿佛在翻滾,叢林、巨石、封印、白馬、蟒蛇,隨時可能從里面噴涌而出。

責任編輯:李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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