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天石 張殿興
1938 年年底,隨著抗戰進入到相持階段,本就對抗戰前景悲觀失望的汪精衛逃離重慶,來到越南河內,在此發表了臭名昭著的《艷電》,對日搖尾乞憐。此外,他還極力拉攏地方實力派,以期為己所用。針對汪的這一連串動作,蔣介石也絞盡腦汁,進行“危機公關”。
盧溝橋事變后,汪精衛即反對抗戰,認為抗戰必敗。到了1938 年10 月25 日,國民政府自武漢撤退,汪精衛更加喪失抗戰信心。11 月29 日,汪急召陳公博到重慶,對陳說:“中日和平已經成熟”,他向陳透露,準備離開重慶,以個人身份出面,與日本交涉。
此時蔣介石在湖南部署繼續抗戰,直到12 月8 日才到達重慶。這一天,本來是汪精衛預定的出逃之日,但因蔣的到來,不得不改變計劃,于18 日上午以赴成都講演為名,乘機直飛昆明,旋即又由昆明飛往越南河內。
在國民黨和國民政府內部,汪精衛資格老,地位高,關系多,其出走是具有嚴重意義的大事,蔣開始估計其影響,在日記中特別寫下:“汪去后,對黨政軍以及各地之關系,應特加慎重”,“外交與對敵或有影響乎?”他決定對汪表明態度。
這時,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發表第三次對華聲明,在聲明中,近衛要求中國承認“滿洲國”,允許日軍在華北及內蒙駐兵,給予日本臣民特別開發上之便利。
12 月24 日下午,蔣介石約集黨政首長會談。此時的他在對汪精衛的態度上陷入矛盾。一方面,他仍有“挽救”汪的“政治生命”的想法,但他一想起汪與自己過去的不良關系,又覺得不應援手,便謁見國府主席林森,通報“汪兆銘通敵”一事。之后,蔣介石發表了駁斥日本首相近衛的長篇聲明。

汪精衛的表現和蔣介石迥然不同。他贊成并擁護近衛聲明,還從河內致函蔣介石,要求蔣把握“不可再失之機”。后又發表公開信,主張對近衛所提善鄰友好、共同防共、經濟提攜三點,“應在原則上予以贊同,并應本此原則,以商訂各種具體方案”。此函通稱《艷電》。《艷電》的發表,立即激起了一片憤怒的聲討波瀾。
汪精衛出逃后,引起了國內外的種種猜測。為敷衍輿論,12月23 日,國民黨中央新聞機關發布消息稱,汪精衛是在赴成都講演時,應云南省主席龍云之邀到昆明游玩,卻“因高度飛行,在機上即感不適,下機后脈搏間斷,延醫診視,謂系舊疾復發,須認真調治”,于是到了越南河內,請當地一位與他是老相識的法國醫生醫治,等到身體稍有好轉,便馬上返回重慶。
而在汪精衛的《艷電》公開發表后,其主和附敵面目已大白于天下,再也替他遮掩不了。于是,1939 年元旦,蔣介石在遙祭中山陵之后,召開談話會,討論汪精衛的《艷電》。下午,召開國民黨臨時中常會暨駐重慶中央委員會議,決定開除汪精衛黨籍,解除其一切職務。
汪精衛被國民黨中央開除黨籍后很沮喪,其妻陳璧君等則很憤怒。1 月4 日,剛剛發表對華第三次聲明的近衛文麿辭職,平沼騏一郎繼任首相,另組新閣。一時之間,汪精衛與日方斷了聯系,計劃到歐洲或其他國家旅行。7 日,龍云致電蔣介石,報告從陳璧君之弟陳昌祖處所得汪精衛消息,建議由蔣派汪的親信一二人到河內,以私人名義勸汪回國,或在重慶,或在國內任何地方居住,避免與日本勾結。
蔣介石堅決否定讓汪回到國內的意見,認為日方將借此造謠,國內外也會發生懷疑與惶惑。他決定派汪的老部下谷正鼎赴越,同時送去護照和旅費50 萬元,勸汪去法國等地療養。
在派人勸汪赴歐“療養”的同時,蔣介石也在作從肉體上消滅汪精衛的準備。終于,在越軍統人員于3 月19 日接到戴笠的“行動”命令。21 日夜,軍統人員越墻進入汪在河內的住所,開槍射擊,但是陰差陽錯,誤殺了汪的助手曾仲鳴。
曾仲鳴之死使汪精衛更加仇恨蔣介石和國民政府。他要進行反擊。但在處境狼狽,無一兵一卒可用,無一寸地盤可據的情況下,反擊的辦法就是一方面揭露蔣與日本的“和談”內幕,以騙取輿論的同情,同時加緊與日勾結,加快成立傀儡政權的活動。于是便有了《舉一個例》的發表。
《舉一個例》系汪精衛所寫,在香港報紙上發表。汪寫此文,除哀悼曾仲鳴之死外,其主要目的在于公布國防最高會議第五十四次常務委員會會議記錄。據該記錄,1937 年12 月6 日,國防最高會議在漢口中央銀行開會,由外交部次長徐謨報告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調停中日戰爭情況,其中談到12 月2 日下午,徐謨與蔣介石、顧祝同、白崇禧、唐生智、徐永昌會商日方所提和平條件。白稱:只是如此條件,那么為何打仗?徐永昌表示:只是如此條件,可以答應。顧祝同也表示,可以答應。蔣稱:如此尚不算亡國條件。嗣后,蔣介石會見陶德曼,表示相信德國及感謝德國好意,可以將各項條件作為談判之基礎及范圍。汪精衛企圖以此說明,主和并非自己一個人,是“最高機關,經過討論而共同決定的主張”。他質問說:何以別人可以“主和”,而他汪精衛不行?
值得一提的是,汪精衛還將發表在港報上的《舉一個例》交給了云南省主席龍云,以對其進行拉攏。
原來,龍云在《艷電》發表之后不僅沒有參與對汪的聲討,仍與汪往來頻繁。刺汪事件發生后,龍云派人到河內對汪表示慰問。此人返回昆明時,汪精衛讓其帶回致龍云親筆信和《舉一個例》一文,表示如果龍云能毅然公開表示同意《艷電》主張,他將前來昆明,請龍云“予以決定答復”。
龍云系云南地方實力派,1938 年年底,汪精衛發表《艷電》,全國紛紛聲討,但龍云卻保持沉默。這給了汪精衛遐想的空間。
為防止龍云為汪利用,蔣介石在派“在滇中有相當歷史,且馨望素著”的李協和(烈鈞)前往云南,“借以防患未然”的同時,還派唐生智赴滇做龍云的工作。關于對汪的問題,龍云與唐生智商定:由龍云發表談話,“擁護領袖抗戰到底,指斥和議,始終唯領袖之命是聽”,但不提汪精衛致龍云密信一事。如何措辭,特請蔣介石擬定原則或全文,由唐轉龍云簽名發表。
很快,蔣介石與國民黨元老吳稚暉共同創作了《對汪精衛(舉一個例)的進一解》一文,指斥汪精衛泄露職務地位上所管的秘密文件,已是犯罪。此文經龍云簽名后在云南各報上公開發表,汪見拉攏龍云無望,且日方營救人員已抵河內,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不得不轉赴上海,投入組織傀儡政權的準備活動之中,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龍云的轉變使動蕩的局面趨于穩固,對保證抗戰勝利有重要作用。至此,追隨汪精衛叛逃的只有陳公博、周佛海等一小撮人,不僅龍云,汪精衛寄以希望的薛岳、張發奎等將領誰都沒有跟著走。民族大義畢竟是一道區別人鬼的重要分水嶺。在它面前,任何人都必須慎于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