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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

2022-05-18 15:09:44熊焱
飛天 2022年5期

熊焱,1980年生,貴州甕安人。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陳子昂詩歌獎、四川文學獎、尹珍詩歌獎、《黃河》文學獎、海子詩歌獎等獎項。著有詩集《時間終于讓我明白》《愛無盡》《閃電的回音》,長篇小說《血路》?,F居成都。

你哥來了!

羅小宇在辦公室加班的時候接到妻子張秀秀打來的電話。她的語氣不太好,似乎正在努力憋著一股怒氣。

我哥?他怎么會來呢?他還有臉來嗎?羅小宇一陣錯愕,又禁不住冷笑起來。

我哪知道呢?那是你哥,又不是我哥。妻子的話里帶著譏諷。

妻子又說,他說他生病了,今天是來看病的。

看???什么?。?/p>

他是什么病,跟我有關系嗎?你覺得我會去問嗎?

羅小宇稍稍沉默,問道,那他現在哪里?在我們家里嗎?

不在我們家,還能在哪兒?不是你叫他在家門口等著的嗎?他說他給你打過電話了。妻子又開始嘲諷起來。

羅小宇說,我不曉得他來了,他沒給我打過電話。既然來了,就來吧,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樣。

他突然想起,下午開會時,有一個陌生來電,他摁了。這年頭,各種推銷電話實在太多,很多陌生號碼他都不接,更何況還在開會。開完會后,他投入到工作中,一個緊急材料,一直加班到晚上七點。

羅小宇回到家時,兄長羅小風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站起來,沖著兄弟咧嘴一笑,語調有些羞澀,回來了。

上次見面,還是兩年前,那時兄長還魁梧、健壯,但現在他黑了,瘦了,滄桑了,像冬天落葉的老樹。羅小宇把心里的不快微微壓下去,說,你咋不打個電話就來了,萬一我們不在家呢。

羅小風訕訕地說,下午給你打過,你沒接。我就想,你肯定在忙。

羅小宇說,你用的是新號碼?

羅小風說,嗯,換了。

羅小宇沉默了一下,說,聽說你生病了,是什么病呢?

心臟不太好。

醫生怎么說?

做兄長的遲疑了一下,說,醫生叫吃藥,平時多注意點,沒事的。

羅小宇說,那就好。人上了年紀后,各種毛病就來了,身體最重要。

羅小風嗯了一聲。

兄弟倆陷入了沉默,便一起把目光落在電視上,一個無聊的家庭狗血劇,油膩得讓人直倒胃口。羅小宇偷偷瞄了一眼兄長,發現他眉頭緊鎖,臉上籠著薄霧般淡淡的憂傷。

坐下來吃飯的時候,羅小風突然怯怯地問,老二,家里有酒嗎?我想和你喝幾杯。羅小宇愣了愣,心臟病是不能喝酒的呀,可他又不好意思拂了兄長的意,便從酒柜中取了一瓶紅酒。

羅小風說,我想喝白的。

羅小宇只好取白酒倒上。羅小風首先舉杯,喝了一大口,咂巴了下,又喝了一口。一滴酒不小心落到了食指上,他便吮了一下食指。羅小宇遞了一張紙巾過去,做兄長的接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張秀秀突然說道,老羅,我跟你說,米米的學費又漲了,過些天就要給她匯款,卡上錢還不夠呢,你得趕緊想辦法。

米米是他們的女兒,在國外留學。每學期光學費就需要三萬多美元,還有生活費等亂七八糟的開支,確實讓他們夫妻倆倍受壓力。羅小宇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她擔心兄長借錢,這是要首先堵住兄長的嘴。

張秀秀又說,現在啥都在漲價,錢越來越貶值了,也不夠用了,你提處長的事情,還有沒有著落呀?你提上去了,升一個級別,工資也會漲一些嘛。

羅小宇說,哪有那么容易提呢?

張秀秀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說當初提拔你,都公示了,要是沒人舉報,你順理成章地當了處長,今天說不定都是副廳了。

羅小宇白了妻子一眼,說,吃飯的時候,不說這些。他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觀察兄長,羅小風正默默地呷了一口酒,沒有表情的面孔宛若凍僵的石頭。

羅小宇主動給兄長添酒,他卻推開弟弟的手,又搖了搖頭。

這頓飯吃得很沉悶。窗外,不知誰家的空調水落在樓上鄰居的雨棚上,滴滴答答地響著,吵得人心煩意亂。

吃完飯后,羅小風提出,想與弟弟一起到外面散散步。羅小宇忙了一天,他拒絕了。羅小風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自己出去了。

過了很久,羅小風都沒回來。羅小宇給兄長打電話,劈頭就問,你在哪?快回來睡覺吧。羅小風說,我好像迷路了。

羅小宇問,你身邊有什么地標建筑嗎?我去找你。

我看看,我看看。電話里傳來雜音,隨后兄長喂地一聲,我看到了,是青龍廣場。

羅小宇在青龍廣場找到兄長的時候,他正坐在花壇上,望著夜空出神。羅小宇說,走吧,回去休息。羅小風指了指天空,說,你看,夜空多美。羅小宇抬頭望去,一輪明月宛若晶瑩的琥珀,稀疏的星辰閃閃發亮,蔚藍的夜空有著秋水般純凈的憂傷。

羅小風突然說,我們兩兄弟有多少年沒有一起看過月亮和星星了?

時間過得好快。羅小宇喃喃自語。

那時候,晚上只要有月亮,我們就會跑出去找小伙伴玩。抓特務、通電報、丟手帕、扔沙包、牽羊,名堂多得很……羅小風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說得慢慢悠悠的。

羅小宇接過話說,是啊,那時候玩得可瘋了,總是要等到爸媽喊我們回家睡覺,我們才戀戀不舍地回去。

羅小風突然微笑起來,說,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大伙兒都各自散去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們經過勝菊家的房頭,勝菊,你還記得嗎?就是劉明光家的二姑娘。

記得啊,后來不是嫁到安徽去了嗎?比你大一歲的。

羅小風繼續說,勝菊的房間里亮著燈,我們就去窗口偷看……

做弟弟的立即打斷兄長的話,一本正經地糾正,不是我們,是你自己去偷看。

羅小風笑了,說,好吧,好吧,是我一個人去偷看。只可惜,我啥都沒看到。

羅小宇也笑了,說,誰知道你有沒有看到呢,我記得勝菊后來說了,她那會兒正在換衣服。

羅小風說,我倒是想看到呢,可惜窗子是被油紙蒙著的,完全看不見。我弄出了動靜,被勝菊聽見了,她就喊,是哪個?

是夜貓子!羅小宇又笑起來了。

羅小風說,我不回答,我學動物叫,怪聲怪氣的,嚇她。哪曉得勝菊的哥哥聽見了,跑出來攆我,我就跑。

羅小宇說,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跑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那里。

我哪曉得你那么傻,不曉得跑呢。

我又不做壞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干嘛要跑呢。

勝菊的哥哥可不那么認為,他跑出來揪住了你,動手打你。我看到他打你,我又跑回去,想幫你。我剛跑了一半,就看到你抓了一塊石頭,在他頭上砸了一個口子。

羅小宇說,他們家父母當天晚上就領著兒子來我們家了,興師問罪。

羅小風說,明明是你把人家頭上砸了一個口子,可爸爸只是罵了你一句,就開始罵我,還抓著我一頓打。

他突然住口不語。兄弟倆都沉默了,默默地坐了半晌。羅小宇說,走吧,回去休息。

兄弟倆往回走,都不再說話。街上行人漸稀,車輛來去如風?;椟S的街燈宛若落魄的人,在夜風中露出一張蕭索的臉。

半夜里,羅小宇被渴醒了,起床到客廳倒水喝。沙發上坐著一個模糊的人影,把他嚇了一跳。他打開燈,看到羅小風雙手抱臂,一臉惶惑地看著他。

你,你怎么坐在這里呢?羅小宇很驚詫。

羅小風訥訥地說,起來喝杯水,沒得瞌睡,就想坐一會兒。

羅小宇說,還是去睡吧,熬夜對身體不好。

他過去倒水的時候,看到羅小風起身,顫巍巍地走向房間,就像玉米秸在風中無助地搖曳。回床上躺下,他很久都無法成眠。

1990年的夏天,18歲的羅小宇接到來自于上海一所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全家人高興得像過年一樣,父親樂得嘴都合不上了,母親偷偷地抹著淚水,但嘴角全都是笑意。羅小風在村里逢人就說,我家老二考上重點大學了。

這種喜悅的氣氛一直在家里持續著,像那個夏天的穿堂風,一遍一遍地繞過屋宇。

一天上午,兄弟倆在山坡上割草,羅小宇與村里的一個青年發生了爭吵。剛吵了兩句,那個脾氣暴躁的家伙直接沖過來給了羅小宇一拳。血氣方剛的羅小宇進行了還擊。一百米外的羅小風趕過來相助弟弟,在抱摔和推搡中,羅小宇將那個暴脾氣的青年推下了山坡,摔成重傷。他當場就嚇傻了,年長兩歲多的兄長安慰他,表現得像一個父親似的:沒事,沒事,有我呢。

當人們聞訊趕來,羅小風挺身而出,把責任攬在頭上。他一遍遍地強調:人是我推的。而那個受了重傷的青年也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最終是誰把自己推下了山坡。警方在最后認定,是羅小風致人重傷。

得知兄長被判刑四年多的消息時,羅小宇已經在大學校園里讀了幾個月書了。他坐在圖書館樓下的草坪上,無聲地哭了。

大學畢業后,羅小宇被分配回家鄉的省城,在水利廳擔任一名小職員。十月的一天下午,下班時他在單位門口看到了剛剛出獄兩月的羅小風,跟四年前變化不大,只是稍微瘦了一些。那是怎樣一種穿越了歲月和茫茫人海的邂逅,像電流落進水中,有點顫栗,有點麻,羅小宇差點就落淚了。而兄長不像弟弟那般多愁善感,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笑得壞壞地。

在一個小酒館里,兄弟倆頻頻舉杯。羅小宇問,你有啥打算?羅小風說,我想去浙江打工。羅小宇問,有路費嗎?

有。

要不要我給你一點?

不用了。羅小風擺擺手,說得很豪氣,你工作不久,只怕還沒我有錢呢。

羅小宇笑了,說,好吧,以后有需要,就隨時找我。

羅小風在南方打了幾年工,沒有掙到錢,但卻帶回來了一個外省的姑娘,還懷著他的孩子。沒有什么比帶回來一個兒媳婦更讓父母開心的了,他們開始給兒子張羅婚事。父親向羅小宇要錢,帶著半絲羞愧,也帶著半絲命令:老二,你哥替你坐了這么多年的牢,現在他要結婚,你出點錢。羅小宇說,爸,我多出點,再買一頭豬來辦酒席。

他是發自真心的,兄長結婚,他開心,心里有一塊蜜,溶得到處都是?;槎Y上,他喝多了。羅小風過來敬酒時,他淚眼婆娑地說,哥,你結婚了,我開心,以后有困難了,就來找我。后來他依稀記得,兄長當時只是打了個哈哈,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感到那只手,蘊含著強勁的力道。

幾個月后,單位分配福利房。羅小宇認領了一套,價格雖然不太高,但幾乎已花盡他的積蓄。就在要交款的前三天,羅小風來找他了。做兄長的雄心勃勃,準備在老家搞養殖,上層豬欄養豬,下層池塘養魚。工人們已經動工十天了,資金尚有缺口,羅小風要向弟弟借錢。

羅小宇拍著胸脯說,沒問題。他中氣充沛,顯得鏗鏘有力。在銀行轉賬的一剎那,他隱有一絲猶豫。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把所有的積蓄都給轉出去了。

那時候,他與女友正處于熱戀之中,如膠似漆的兩人正憧憬著未來的幸福時光。女友多次仰著頭,一臉陶醉地告訴羅小宇,她要把那套福利房裝修成自然、寧靜、溫馨的浪漫風格,作為他們大婚的洞房。當她得知,羅小宇把全部的積蓄都給了羅小風后,她失去理智地大喊起來:咱們分手吧!

那是九月的夜晚,羅小風站在街頭,看著生氣的女友消失在夜色中。他心里一片黯然,滿街閃爍的霓虹,仿佛是對他的嘲諷。

他深陷在悲傷里,但始終沒有向女友解釋。想著他終于可以幫助兄長,心里又踏實下來。

八月的一天下午,羅小風帶著鎮黨委書記、村支書一起來找羅小宇。村里想修水渠和池塘,用以飲水和灌溉,希望能從省水利廳申請水利建設資金。大項目需要進行公開招標,小項目會根據地方的實際情況,由領導自主決定。村里的水渠和池塘,是很小的項目,但對于基層來說,倒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他們來找羅小宇幫忙,鎮黨委書記首先恭維了羅小宇一番,最后握著他的手,很誠懇地說,拜托了,我代表父老鄉親們感謝你。村支書說,小宇,你是從老家出來的,現在有出息了,大家都盼著你為家鄉做點貢獻。羅小風大咧咧地說,老二,你給領導說一聲,不就是領導一句話嗎,沒問題的。

羅小宇苦笑著,他只是一個小職員,這些事哪能輪到他作主呢?可家鄉人大老遠地跑來找他幫忙,他又無法拒絕。羅小風見弟弟久久不說話,急了,說,老二,你可是咱們村里的第一個重點大學生,你是咱們家鄉的驕傲。

羅小宇深吸了一口氣,坦誠道,我沒有把握,真的,但我一定會盡力而為。

你只要出面找你們單位領導,這件事肯定能成。羅小風拍著胸脯。

羅小宇所在的規計處是單位的第一要務部門,掌管著全省的水利規劃。處長對羅小宇很器重,羅小宇就更不好意思為了私事去找他。他猶豫了好幾天,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去了。處長翻看了羅小宇家鄉的相關資料,同意上報廳長,廳長很快就簽了字。

事情辦妥后,羅小風在老家逢人便說,有我家老二在廳里,這種小事分分鐘就辦好了。

七個月后,羅小宇被提拔為副處長。這讓羅小風更加得意了,他跟人說,副處是啥級別?就是副縣級,相當于副縣長呢。有人衷心稱贊道,你兄弟真了不起。有人卻酸溜溜地譏諷道,你兄弟那么有能耐,為啥他不幫你在城里過一過好日子,你卻窩在家里過得這么辛苦呢?

那時候,羅小風的養殖業正以倒閉收場,別人的譏諷像刀子一般扎進他心窩。他跑來找羅小宇,要弟弟給他安排工作。羅小宇請托一個水利施工公司的總經理將他安置在工程隊里,活很輕松,收入也相對過得去。一年后的一天下午,羅小宇在一個會議上碰到了該公司的總經理,兩人寒暄了一陣后,總經理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讓羅小宇敏銳地意識到對方有話要說。

羅小宇說,馬總,有話你就直說吧,咱們多年老朋友了,別藏著掖著。

馬總嘆了一口氣,說,羅處,那我就直說了,請你多多包涵。他頓了一下說,你空了的時候,能不能跟你哥哥聊一聊?

我哥怎么了?羅小宇緊張起來。

馬總說,一直以來,只要是你羅處吩咐的事情,我都不皺一下眉頭,竭盡全力去做好。你哥在我這里,說實話,我一直沒虧待他。他沒技術,但薪水都快趕上我們的副總工了。

羅小宇說,怎么會這么高呢?太高了,別人會有怨言的。

馬總像找到了救星似的,一把抓住羅小宇的手,說,羅處啊,你真是個明白人,不愧是當領導的。我跟你說嘛,你哥最初沒那么高,是他來找我,要求給他加工資,我加了。半年后,又來找我,又提出加工資,我還是加了。他短短時間內兩次加工資的事,公司里的領導層頗有微詞,但看在你的面子上,都忍了。前兩天,他又找我加工資,我沒有答應他,他還很不高興。羅處,他的工資再加的話……

羅小宇打斷他的話,馬總,你別說了,我明白。

兩人分開后,他立即給兄長打電話。他的語調很嚴肅,直截了當地批評了兄長。羅小風笑了,從那笑聲中做弟弟的想象得出兄長那副大大咧咧、無所無謂的樣子。他說,老二,你給馬老板的這個項目有五個多億,他隨便賺個幾千萬沒問題吧,給我加點工資怎么了,九牛一毛而已。

羅小宇生氣了,說,這個項目是公開招投標,由專家評選出中標公司,馬總的公司中標,就是專家們評選的,不是誰能安排的,還有——他說到這里加重了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你必須搞清楚,經過我手的每一個項目,都不是我安排的,我也沒權力去安排,都是人家靠實力贏得的。

電話的另一端又笑了起來。羅小宇從笑聲里感受得到兄長此刻的心境,那是一種嘲弄,嘲弄他迂腐。羅小宇惱了,幾乎就快吼起來,你還好意思笑,你這么做,人家在背后笑話的是我,瞧不起的也是我。

電話里的笑聲終于停下來。羅小風說,好好好,為了不丟你的臉,我不再提了,不再提了。

電話隨即掛斷。這話陰陽怪氣的,縈繞在羅小宇的耳邊,燒得他心里怒火蔓延,他差點就破口大罵了,但還是硬生生地忍住,最后長嘆一聲。

春節前一周,星期六的下午,羅小宇接到一個老同學打來的電話,說要到家里來一趟。這個老同學以前在水利勘測設計院工作,后來辭職創業。兩人是高中時的同桌,關系甚篤,經?;ハ啻T。老同學要登門,羅小宇很高興,連聲說,快來快來,晚上喝兩杯。

老同學帶了一個人來,是一家工程施工公司的總經理,叫王培文。王培文親自扛著一個麻袋上來,里面是山核桃、木耳、小米。老同學說,是我從王總的老家弄來的,土特產,不值錢的。

從王培文親自扛麻袋的細節,羅小宇就敢斷定這不是老同學送的,而是王培文送的,他想借老同學來認識自己。羅小宇心里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和拒絕,但又不能表現出來,老同學的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三人喝茶聊天,話題很廣泛,卻絲毫沒有提及工作上的事情。傍晚時,老同學帶著王培文離開了。他們離開后,張秀秀才打開那個麻袋,收拾里面的東西。突然她驚叫起來,原來在裝小米的布袋中,藏著一摞厚厚的百元大鈔。錢是一匝一匝的,每匝一萬,一共十五匝。

張秀秀說,幸好我打開看了,想著要不要送人,反正咱們家里又吃不完,這些東西又不宜放得太久。要是隨手放進柜子里,還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發現呢?

她又說,要是我沒打開看,直接把小米送人了,人家拿到了這錢,會不會私藏了,不得承認呀?

羅小宇心里一寒,一股涼氣直竄肺腑。

他立即給老同學打電話,你和王總還在一起嗎?

不在了,我們分開了。

王培文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做工程的,人不錯,很可靠的。

可靠個屁。羅小宇直接爆了粗口,生氣地嚷起來,他在送來的小米中裝了現金,這是要想把我送進牢里去啊。

老同學笑起來,說,你息怒,息怒,不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嗎?那不是給你送禮,是給小侄女米米的壓歲錢。

羅小宇說,看來你是知道他裝了錢的,這不是把我往火坑推嗎?趕緊叫他回來,把錢拿回去。

哎喲喂。電話里的聲音先是喊起來,隨即壓得很低,老同學,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他也不知……

別給我扯這些,這么多年了,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趕緊,叫他回來把錢拿走。羅小宇生氣了。

我的羅處長,這就叫人家回去把錢拿走,太打臉了吧。

羅小宇火了,喊起來,三天之內,他若是不來拿,我就把錢交給紀委。你是知道我脾氣的,我說得到就做得到。

好好好。電話的另一端陪著小心,你別生氣,別生氣,我叫他回去拿。

羅小宇把語調緩下來,溫和地說,老楊,你給他講,他若想做水利廳的工程項目,就去踏踏實實地競標,做好標書,壯大公司實力,別想著這些歪門邪道。

電話里發出兩聲干笑。

四個月后,水利廳的一個大工程對外招標。消息掛網后的第二天下午,羅小宇接到了老同學的電話。老同學告訴他,王培文的公司也將參與競標,請他多多關照。羅小宇打著哈哈,說專家在評審,一切按照程序走。老同學壓低聲音問,哪些人是評審?羅小宇說,不知道,臨時從專家庫里抽調。

電話里笑得意味深長,老同學說,老羅,咱們這么多年,這種關系,我就不多說了,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

羅小宇說,那你也明白我的原則和底線,違法亂紀,絕不可能。

老同學哈哈一笑,說不說這個了,明晚有空不?喝幾杯,不談工作,只話情誼。

羅小宇說,等招標結束后再約吧。

兩天后的晚上,羅小宇接到了兄長的電話。兩人閑聊一會,羅小風突然說道,我前些日子認識了一個人,叫王培文,是一家什么公司的老總,我覺得他人很不錯,以后你有什么能幫他的,就盡量幫一幫。

羅小宇猛地一驚,問道,你怎么認識他的?

羅小風說,難不成我就不能結交朋友了嗎?

羅小宇說,我警告你,離他遠點。

老二,你再有地位,我也是你哥,你這么跟我說話不好吧。羅小風有點惱了。

羅小宇壓著胸中的怒火,說,那你想想,你如果不是我哥,人家會主動……他把未說完的話咽回去,生怕傷了兄長的自尊,最后嘆息一聲,說,我知道了。

招標結果出來了,王培文的公司沒有中標。羅小宇心中有些煩亂,他預感到老同學會打電話來,盡管他問心無愧,可在這個關口,他不愿意再去解釋招標的事情,更不想為了此事而與多年的老友產生芥蒂。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第二天下午,天空下著細雨,淅淅瀝瀝的雨滴仿佛琴弦上飄過的音符,被風一陣陣地拉近,又散亂地吹遠。老同學的電話來了,第一次羅小宇故意沒去接。又響第二遍,他才接通,懶洋洋地喂了一聲。

晚上有空沒?出來喝兩杯。

羅小宇說,今晚有安排了。

那明天晚上呢?

著什么急呢,過段時間再說吧。

老同學笑起來,說,你之前說了的嘛,等招標結束,約著喝兩杯啊。他頓了一下,又說,王培文搞了一點野味。

羅小宇皺起了眉頭,淡淡地說,野味就算了,你們吃。

老同學說,你別多想,其實老王……王培文就是真心想與你交個朋友。

羅小宇突然很感慨地說,老楊,我還是喜歡以前,我還沒當副處長,你也還沒有出來開公司,那時候咱們在一起,多單純,多開心啊?,F在,變味了。

老同學也跟著感慨,回不去了,老羅。

兩人在電話中唏噓,回憶著往事。半晌后,姓楊的老同學突然說道,老羅,老王……王培文是真的想與你交個朋友。

羅小宇問道,假如我不是現在這種身份,他還愿意與我結交嗎?

老同學說,何必要說得這么難聽呢。

現實就是如此啊。

那我告訴你,現實也逼著你,不得不結交這個朋友。

你什么意思?羅小宇從椅子上挺立了身子。

老羅,沒想到你真會裝,你哥……算了,還是不說了,既然你沒空,以后再找時間吧。電話里的聲音突然變得冷冰冰的,還滿是嘲諷的意味。

羅小宇還沒有反應過來,電話就斷了。他愣了愣,細細地回想老同學的那番話,然后撥通了兄長的電話。

他的語氣很不好,居高臨下地質問:告訴我,你與王培文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沒……沒有。兄長支支吾吾。

羅小宇更加堅信了自己的懷疑,他厲聲問,王培文是不是給你什么好處了?

老二,電話里的聲音賠著笑,你問這些干嘛呢?

羅小宇提高了聲音,你要是不如實回答我,我就報警,讓警察來問你。

我不就是收了他一點錢嘛,你兇什么兇嘛,還用警察來嚇唬我。你以為我怕嗎?我都是坐過牢的……羅小風也似乎生氣了,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

羅小宇心中像被什么戳了一下,不偏不倚,正中心臟。他把聲音軟下來,說,哥,你要知道,他送你錢,還不是因為我,因為我這個身份。你收了他多少,全都還回去。

我……我用掉一些了。

用了多少?

兩萬多。

羅小宇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問道,你一共收了他多少?

他感受得到兄長在電話另一端的猶豫不決。羅小風的聲音微帶膽怯,十萬。

羅小宇說,你花掉的那兩萬多,我來幫你出。剩下的那七萬多,你趕緊還回去。

老二,有那么嚴重嗎?電話中是一種試探性的語氣,人家說,是借給我的,我什么時候有,就什么時候還。

羅小宇說,人家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地借錢給你?你想過嗎?還不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你如果不想讓你的兄弟坐牢,就趕緊把錢還回去。說到最后,他激動起來。

好吧。電話中是一種極不情愿的語氣。

羅小宇在椅子上坐了許久,看著窗外細雨迷蒙,高樓影影綽綽,在細雨中有著病人似的恍惚。他的思緒慢慢平靜下來,給馬總打電話。他要對方找個借口將他的兄長解雇了。馬總驚詫的語氣差點把手機聽筒的揚聲器都撐破了。他反復地詢問原因。羅小宇說,沒原因,你照我說的辦就行了。

掛了電話后,他心里很愧疚,心中空蕩蕩的,如風嗚咽,掠過幽深的峽谷。

五天后的上午,他在辦公室修改一個材料時,兄長的電話打過來了。他剛一接通,就聽到一個聲音如火藥般爆炸開來,姓馬的把我開了,他的秘書說,是你的主意。

羅小宇說,你別著急,聽我解釋。

電話里的聲音很激動,幾乎是在喊:還解釋什么?你不就是嫌我丟你的臉,拖了你上升的后腿嗎?

羅小宇說,我還有不少其他行業的朋友,我托人重新給你安排一份工作,不干我這一行……

我不需要!你當你的官吧,我高攀不上。憤怒的羅小風啪地掛了電話。

羅小宇苦笑著,發了片刻呆,聽著窗外蟬鳴尖銳,如電鋸切割木頭,拉得碎屑紛飛。

很長一段時間,兄弟倆都不再聯系。好幾次羅小宇想給兄長打電話,但最終又放棄了。一天下午他給父親打電話,從側面打聽兄長的情況。從父親的口中,他了解到羅小風已回到了老家,但消極沉淪,無所事事。父親痛心地問道,老二,你們是不是有矛盾?你哥一提到你,就沒好話。羅小宇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暗中嘆息一聲。

年關時,羅小宇突然接到兄長的電話。電話里羅小風笑嘻嘻的,噓寒問暖,表現得異常親熱,這與幾個月前在電話中沖著弟弟咆哮簡直天差地別。不過兄弟如手足,打斷骨頭連著筋,哪能記著一輩子仇呢。羅小宇心里坦然下來。

兄長提出借錢,當弟弟的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幾天后,父親打電話來,詢問羅小宇是不是借錢給了羅小風,并叮囑他以后盡量別借。父親的聲音低沉而痛心,原來羅小風不知何時迷上了賭博,欠了一屁股債,討債的人終于追上門來了。恨鐵不成鋼的父親悲憤地喊起來:這個挨千刀的啊!

父親還有一層意思,是希望羅小宇勸勸兄長,叫他懸崖勒馬,迷途知返。羅小宇答應了,可是當他打電話給羅小風的時候,剛一勸導,對方就不耐煩地說,我曉得我曉得,隨即就把電話摁了。

羅小風的妻子與丈夫大吵一架,并一氣之下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娘家。羅小風去妻子的娘家哀求,并發誓絕不再賭,再賭的話就斬掉拇指,這才把妻子接回了家來。

羅小風老實了一段時間后,又故態復萌,偷偷跑到鎮上的麻將館賭博。羅小風的妻子得知后,把賭博的丈夫抓了個現行。那個性子剛烈的女人大鬧麻將館,還與麻將館的老板娘發生了肢體沖突。據旁觀的人說,羅小風的妻子在離開的時候,叉著腰站在麻將館的門前,吼得歇斯底里:以后誰再叫羅小風打牌,老娘就跟你們拼了。

回到家后,羅小風的妻子徑直走進廚房,拿了一把菜刀扔在丈夫的面前。她顯得很冷靜,語氣平淡,卻帶著寒意:你自己說過的,再賭就斬拇指。

羅小風嬉皮笑臉地說,說著玩的,別當真。

妻子突然吼起來,你說著玩的,但我是當真的。

羅小風低聲下氣地哀求: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這次一定改,一定改!

你上次賭咒發誓,也說了一定改,你改了嗎?改了嗎?你說話簡直像放屁一樣,我不相信。妻子仍舊在吼。

羅小風說,我要把拇指斬了,以后就不好干活了。你饒了我吧,我這次一定改。

你能改嗎?妻子望著他,搖搖頭,努力控制著情緒,我不相信,只怕連你自己也不相信。

羅小風突然將左手摁在桌面上,右手抓起菜刀狠狠地剁下去。一切都快如電光石火,在妻子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只聽得一聲悶響,菜刀深深地斫進桌子,離拇指僅有厘米之遙。

妻子驚得沒有回過神來,羅小風瞪著妻子,一字字地說,我說了,這次一定改,只是請你不要逼我。他轉身走出去,妻子終于回過神來,突然嚎啕大哭。

半年后,羅小風帶著妻子到弟弟家里來借錢。他打算在老家種植石斛,那兩年石斛炒得熱,行情好,前景可觀。那天是星期六的下午,在弟弟家的客廳里,他說得眉飛色舞,仿佛成功在即,財富唾手可得。羅小宇聽完后,小心地問一句,你打算要多少錢?

種石斛成本高,我自己籌了一些,又從銀行貸了一些,現在還差……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一個數字。那個數字不算太高,但對羅小宇來說,已超過他的承受之力。

羅小宇皺起了眉頭。他偷看了妻子一眼,發現她雖然臉色未變,但嘴角上撇的表情已顯出了內心的不滿。他苦著臉,說,我們沒那么多錢。

羅小風說,你給我想辦法呀。隨即他又補充一句,算你入股。

羅小宇說,入不入股我都沒有那么多錢啊。

羅小風說,這次賺了錢,我把以前借你的,也一并還你。

羅小風嘆了一口氣,說,我們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錢。

羅小風的妻子突然插話了,老二,做人要講良心。

張秀秀也忍不住加入進來,大嫂,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這些年,你們家從我們這里借的錢還少嗎?你們一分都沒還過,我們也沒問你們要過。

要不是我家男人替你老公坐牢,你們能有今天嗎?嫂子的語調里帶著嘲諷,她斜著身子,表情很不屑。

啥?替我老公坐牢?你說啥?張秀秀很驚詫,疑惑地看著丈夫。

那年夏天的事情是一根刺,一直扎在羅小宇的心里,他從未向外人說過,即便是后來張秀秀與他結了婚,他也守口如瓶。現在,舊事被重提,像尚未痊愈的舊傷被揭開,他覺得疼,而且尷尬。他說不出話來,目光閃躲著,不知道該放在何處。

嫂子冷笑道,你問我干嘛?問問你老公啊。她突然轉向羅小宇,老二,事情雖然過去多年了,但你應該不會忘記吧。

羅小宇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永遠都會記得的。

嫂子淡淡地說,記得就好,我還怕時間久了,良心會被狗吃了呢。

好了,別說了。一家人,說這些多難聽啊。羅小風插話了。

你倒是高尚哦,你爸媽從小不喜歡你,只喜歡你兄弟,你為了讓爸媽愧疚,主動代兄弟坐牢,好事倒是做了,你得了啥了?欠了一屁股賬,活得連狗都不如。羅小風的妻子毫不留情,全不顧及丈夫的面子。

羅小風勃然大怒,叫道,給老子閉嘴,還輪不到你來教育我。

你兇啥嘛?屁本事沒得,只曉得朝你老婆兇,有本事在外頭兇去嘛。羅小風的妻子不甘示弱。

你再說,就給老子滾出去。羅小風拍了桌子,還抓起了茶幾上的一個小熊玩具砸在地上。

羅小風的妻子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忍住了。她沉著臉,把頭扭到一邊。

羅小宇慌忙說道,大哥大嫂,都少說兩句,少說兩句。一家人,不要傷了和氣。

羅小風沉默了半晌,說,老二,你實在拿不出錢來,也想不到辦法,那就算了。我也不搞啥種植了,我到外面打工去。

羅小宇也沉默了半晌,說,我幫你想辦法吧,不過你得給我一些時間。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掏心窩子地說兩句,能幫你的,我肯定會盡力,但有的事情超出我的能力……畢竟我只是工薪階層,掙錢也沒那么容易。

好,我明白了。做兄長的面無表情地回應,點上一支煙,帶著妻子離開了。

他們離開后,羅小宇夫婦坐在客廳里,相對沉默了許久。

羅小宇東拆西借,終于湊了三十萬。他給兄長打電話,打算先給他一部分,過段時間再想辦法給他湊剩下的部分。然而電話卻怎么也打不通,隔了幾個小時后再打,還是打不通。羅小宇給父親打電話,才得知兄長去南方打工了。他叫父親讓嫂子接聽電話,半晌后,父親告訴他,嫂子忙,沒空聽電話。最后父親壓低聲音說,你嫂子對你有意見,故意不接的。

掛了電話,羅小宇一片茫然,心里泛起絲絲惆悵。

父親七十歲生日的時候,羅小宇回了一趟老家。父親把幾個鄰里關系較好的老哥們也一起叫來吃晚飯。大家都很開心,羅小宇陪他們喝了很多,不知不覺就有些醉意了。有人開始稱贊羅小宇,表揚他為家鄉做了很多實事,從省里要項目修水渠、建池塘,后來還加固了水庫。羅小宇有些飄了,得意地說,小事一樁,舉手之勞而已,沒啥貢獻。又有人問,小宇,你是不是快要當廳長了。羅小宇說,還早還早,現在只是副處,馬上就提正處了,昨天才公示的。有人不明白,接過話問,正處相當于哪種官?有明白的立即搶著回答,哪種官啊,相當于縣長,縣太爺。在一片贊嘆聲中,大家舉起杯子,齊聲祝賀,還有人羨慕地朝羅小宇的父親豎起大拇指,說老羅你生了一個好兒子呀。羅小宇看到父親不說話,但一張皺巴巴的臉早已笑成了綻放的睡蓮。

羅小宇心花怒放,故作謙虛地說,運氣好,運氣好而已。他扭過頭的瞬間,突然看到嫂子站在人群外看著他,一雙眼睛如刀子般剜人,帶著寒霜似的鋒芒。羅小宇禁不住一個激靈,酒意醒了一半。再凝神去看嫂子時,發現她已轉身離去。

他沉默了好一會,心里隱隱不安。

周一的下午,機關的紀委書記帶著一個工作人員找他談話,神情很嚴肅,說有人電話舉報,在1990年夏天的時候,羅小宇與人打架,把對方打成了重傷,最后由兄長頂罪坐牢。羅小宇的腦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但轉瞬就冷靜了下來,他予以了否認。

紀委書記意味深長地說,電話舉報的人,說他叫羅小風,是你的親哥哥,他說是他替你坐的牢。他還說了,他已經把事情的經過寫在了紙上,快遞寄出來,估計明天就能收到。

羅小宇把他與兄長之間的矛盾簡單說了一下,沒有下結論,但明白人都聽得出來,他的意思是兄長為了報復他,故意歪曲事實。他表現得既驚詫,又悲憤。

紀委書記說,我們在一個機關大院共事了這么多年,我今天既代表組織來,又代表我私人來,這件事,肯定后續還會再調查,你要有一個心理準備。

狗日的這兩口子……在機關紀委書記走后,羅小宇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心里怒火熾烈,腮幫都咬酸了。在他看來,一定是嫂子把他要提拔之事告訴了羅小風,然后羅小風就進行了舉報。

組織上派人去了羅小宇的老家進行調查。那個當年摔成重傷的當事人已在兩年前因病去世,他的家人并不清楚事實的真相。羅小宇的父母也不在事發現場,但他們一口咬定,當初兩兄弟回家來講述事情經過時,羅小風承認是他把人推下山坡的,與羅小宇無關。村上的人大多數已外出打工,僅剩老弱病殘,他們誰也不知曉內情,只是聽從于當年官方的通告。

盡管組織上沒有聽信舉報人的一面之詞,認定當年羅小宇找人頂罪而逃脫法網,但還是將他提拔之事暫時放了一放,誰知這一放,就徹底被擱置了。四年多過去了,羅小宇仍未得到提拔。每每想到此事,羅小宇就怒火難熄。有一次他狠狠地對父親說,我已經與羅小風恩斷義絕,這輩子都不會再認他了。父親哀切道,老二,這事,你哥是對不起你,可他終究是你哥。羅小宇激動地嚷起來,他要真認我這個兄弟,就不會在我背后捅刀子。

兄弟倆就此反目成仇,彼此不再來往。每年春節回老家看望父母,羅小宇都要詢問父親,羅小風回不回來過年?在他心中,他連瞧也不愿意再瞧兄長一眼。

直至父親因突發腦溢血去世,他們才在葬禮上相見。當時羅小風在外打工,是母親通知他回來的。整個葬禮上,兩人沒有說過一句話。

葬禮結束后,羅小宇留下來處理善后事宜。他對母親說,媽,過些日子我來接你,你跟我們一起到城里住吧。母親搖搖頭,說,我就不去了,城里不習慣。站在旁邊的羅小風突然插話道,媽,有些當官的害怕別人說他不孝順,在城里過著好日子,卻讓自己的老媽在鄉下受苦,所以要做做樣子的。

羅小宇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走了幾步后突然呸了聲,冷冷地說,小人之心。

羅小風這一番含沙射影的嘲諷,讓兄弟間原本糟糕的關系加速惡化。羅小風多次在外人面前痛罵自己的弟弟:沒有我,哪有他的今天,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羅小宇也揚言要與兄長斷絕一切關系:在背后對自己的親兄弟下狠手,簡直就不是人……

在外人看來,撕破臉的兩兄弟,多半是要老死不相往來了,沒想到的是,兩年多后,羅小風竟然主動跑到弟弟的家里來。羅小宇在回家的路上曾憤憤地想過,要狠狠地奚落一下羅小風,然而當他看到兄長變得又黑又瘦,滿面滄桑的樣子恍若風暴中的朽木時,他的心頓時就狠不起來了。

天剛蒙蒙亮。羅小宇就被兄長在門外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羅小風說,我走了!

羅小宇頓時清醒了,一骨碌爬起來,走出去,看到兄長正在門口換鞋,準備要出門了。他說,這么早就走,你慌啥呢?

羅小風說,八點半的高鐵,票都買好了。

羅小宇說,還早呀,出去吃點早餐,我開車送你。

不用了,我坐地鐵去!

坐啥地鐵嘛,早高峰人多得很。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漱。

羅小宇轉身走向衛生間,被兄長叫住了。老二,真不用了。他像是哀求一般,真不用了。

羅小宇走過去,低聲說,那你還是稍等一下,我拿點錢給你。隨后他壓低聲音,我存了一點私房錢,我拿一萬給你。

羅小風搖搖頭,說,別給了,這么多年,你已經給得夠多了。你也不容易。

羅小宇低聲說,我要給米米繳學費,不然就多給你一些。

老二,羅小風沉默了一下,說,我這次來,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就純粹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羅小宇愣了一愣。

羅小風輕聲說,我走了!他行動迅捷,沒有回頭,走得毅然決然。

羅小宇追出去,電梯剛好停在本層。羅小風走進電梯,沒有看弟弟一眼,一直低著頭,垂著眼瞼。電梯門關上后,羅小宇悵然若失。他回到客廳里,聽到窗外有一只鳥在鳴叫,聲音清脆,宛若顫抖的琴弦接住了下墜的雨點。那是一種喜悅的鳴叫,他卻從中聽出了分外的悲切。

八點半的時候,他給兄長發了一條信息問,上車了吧。沒有得到回復,于是他把電話撥過去,語音提示已關機。

羅小風的電話再也無法打通,連母親和他的妻子都與他失去了聯系。羅小宇在十二月的一天的夜里,站在陽臺上與母親通電話的時候,母親語調黯然地告訴他,羅小風是悄悄走的,誰也不曉得他去了哪里。問過其他人,都不知道。

母親又說,前幾天有討債的人追到家里來了,拿著刀,嚇人得很。說是你哥賭博,借了高利貸,現在利滾利五十多萬了。這個砍腦殼的,當初都差點斬手指了,以為他已經戒了,哪曉得死性不改,作孽啊。

聽著母親微微哽咽的聲音,羅小宇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母親又說,追債的兇巴巴的,說找不到你哥,就要你嫂子還錢,威脅你嫂子。你嫂子可不怕呢,挺起胸脯叫對方趕緊給她一刀,朝脖子砍下去,千萬不要手軟,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羅小宇打斷母親的話,報警了嗎?

沒有。母親說,老二,三叔公說,你哥哥可能是因為欠債還不起,逃了……老二,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把你哥找到,欠的債,慢慢還就是,人要好好活著。

羅小宇手一軟,手機從掌心滑落。電話還未斷,里面傳來母親低低的啜泣。此時風從窗欞拂過,城市的燈火綿延不絕,一直通往天際,就像銀河浩渺,點點繁星閃爍。

責任編輯 瓦 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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