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娟 王美玲
摘要:20世紀20年代,中華職業教育社以《教育與職業》為主要陣地開始對軍隊職業教育進行探索,傳播國外先進軍隊職業教育思想,介紹國內軍隊職業教育的典范,并及時總結經驗、制定軍隊職業教育計劃,旨在提升士兵的生活技能,減輕社會壓力,表現出職業教育工作者的人文關懷和國家情懷,然而,看似周密的計劃屢屢不得推行,說明軍閥割據、混戰的社會環境中根本不可能施行健康的軍隊職業教育。
關鍵詞:中華職業教育社;軍隊職業教育構想;省思
軍隊的職業教育即對軍人進行職業技術教育或培訓,增進其適應工作、社會、生活的技能,使其更好地為國家、社會服務。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在和平主義的呼吁下,歐美各帝國主義國家推行裁軍計劃,軍隊職業教育隨之廣泛展開。1921年,中華職業教育社開始引入國外軍隊職業教育思想,先后實地考察、浙江、山西、北京、云南等地軍隊職業教育,反復研究后形成自己獨特的軍隊職業教育理念。
一、軍隊職業教育構想之緣起
中華職業教育社對軍隊職業教育的研究是受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歐美國家軍隊職業教育思想的影響,應國家裁兵之需而興。
(一)職業教育家群體的出現
民族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為軍隊職業教育提供了保障。一戰期間,中國民族資本主義迎來了短暫的春天,從1913年到1915年的兩年時間里,在農商部注冊的工商企業就達128家,平均每年注冊41.3家,遠遠超過1904—1905年年均注冊21.1家的速度[1]。新文化運動為中國的思想文化界注入了新鮮空氣,西方先進的教育思想、制度傳入中國。在此基礎上,中國的職業教育得到了新的發展,出現了一批熱心于宣傳、研究職業教育的團體、職業教育家。
1917年5月,由教育界、實業界共同發起,成立的中華職業教育社,秉承為個人謀生之準備,使無業者有業,有業者樂業、為個人服務社會之準備、為國家及世界增進生產率之準備三大目的,它以《教育與職業》《生活》《職業教育叢刊》等為陣地傳播職業教育經驗,創辦中華職業學校、職工教育館、上海職工補習學校等職業教育機構,積累了豐富的職業教育經驗,為探尋軍隊職業教育提供了可借鑒的模式。同時,他們致力于宣傳研究軍隊職業教育,介紹傳播國內外軍隊職業教育經驗,對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軍隊職業教育的興起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二)一戰后裁兵善后的需求
一戰后,國際“和平運動”與“和平主義”呼聲高漲,為了維護世界和平,裁軍提上國際議事日程,中國裁兵決議自然列入其中,“中國陸軍達一百三十余萬之多、為世界各國之冠、比年內亂頻仍、財政蹶乏、皆由于此、亟宜從事裁減、以杜將來之危害、而為治理之初基……”[2]。袁世凱復辟帝制失敗后,中國再次陷入軍閥割據的狀態,各軍閥為擴張地盤,連年混戰,軍費開支浩繁,人民苦不聊生。面對國內外雙重壓力,北京政府決定實行裁兵政策,如何做好裁兵的善后工作,引起職業教育家的思考,他們認為,軍隊職業教育,寓兵于工,且工且教,既成而歸,有事為兵,無事為工,是裁兵的有效辦法。
二、全國范圍內推行軍隊職業教育的構想
中華職業教育社通過分析歐美國家的軍隊職業教育特點、實地考察各地現有軍隊職業教育的情況,為國家擬定了推行軍事職業教育的計劃,且得到國民政府的許可,然而,由于實際情況的限制并沒有得到推行。
(一)傳播歐美先進的軍隊職業教育理念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歐美各國軍隊職業教育在不同程度上得到發展,中華職業教育社的職業教育家們引薦國外先進的教育理念,共同那個推動中國軍隊職業教育的發展。
黃炎培、鐘道贊、鄒韜奮、王志莘等先后在《教育與職業》上撰寫文章,傳播西方國家的軍隊職業教育經驗。一戰中,美國參戰的士兵多為有職業的公民,戰后待受職業教育的人主要是部分傷殘兵及主動接受二次職業培訓的士兵。1917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史密斯—休斯頓法案》規定由聯邦政府撥款專門資助職業教育。1918年,為退伍士兵頒布了《史密斯—西爾斯法》,專為參加過戰爭的傷殘復轉人員重建工作提供10年資助,要求他們在大學、專門學校、實業學校、工業學校等接受職業教育,到1919年7月為止,美國接受傷兵教育的學校有500多所,工商機關至少200所,受益傷兵約為16萬人[3];德國軍隊職業訓練在未分組之前,先對士兵進行測試,針對不同職業愛好的士兵分別進入工業、公職、農事職業學校進行訓練,工業職業教育以與工業有關工兵營、電信團、炮兵團等略有工程技術經驗的士兵學員為主,公職職業教育要求士兵在服役期間接受類似于公務員的教育,農事職業教育包括農作機械使用方法、農產品改良技藝、農作園藝;英國根據退伍士兵的身體狀況和就業需求,分為工業教練、修養教練、高等教練三種進行,開設了較為齊全的職業教育科目,傷兵的訓練課程包括裁縫、家具制造、牙醫器械制造、樂器制造等24種,非傷兵的課程多達35種;奧地利戰后軍隊職業教育普及較廣,規定現役軍人服役期間接受四年的教育,第四年尤重職業技能的訓練并規定軍人家屬也可加入職業訓練中。
(二)實地考察軍隊職業教育典范
近代以來,在西力東漸的影響下,近代的軍隊職業教育發軔于洋務運動,民國初年,江浙兩湖一帶的軍隊便有對士兵進行職業教育的典范,如蘇常鎮守使朱熙在其營房周圍縫地辟為菜圃,督促兵士時植蔬豆瓜蒜之屬,營中日常所食,即取給于是。并辦工廠,教之制鞋、織毛巾、糊火柴匣,出品均甚好。兩湖巡閱使吳佩孚特選軍人子弟三十一名到中華職業學校肄業[4]。這些都為中華職業教育社試行軍隊職業教育奠定了基礎。
1.考察蘇州軍隊職業教育典范。1921年,黃炎培先生到蘇州參觀了第二師軍隊的職業教育情況,提倡農工教育,“第六團一團三營,共一千五百余人,營房外東西北三方皆為菜圃,……所種者皆蔬菜、豆芋、瓜、蔥之屬……”[5]通過墾荒種地,創辦制鞋、紡紗、制藤器、織襪、制毛刷等工廠,不僅滿足了士兵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需求,而且有助于革除其好逸惡勞的陋習,同時,提高了官兵的待遇,還提高了生活技能,這也是對當時提倡國貨運動的積極響應。士兵們隊軍隊職業教育的表現出極大的熱情,他們普遍認為軍隊職業教育對個人生存技能提升大有益處,即便退伍也可生存,如此一來,軍隊職業教育改善了士風士氣,增強了戰斗力,堅定了保衛國家人民的信心。
2.調研馮、閻軍隊職業教育狀況。馮玉祥一向重視官兵職業技能的提升,第一次直奉戰爭之后,西北軍駐地北平南苑,除了開墾大片荒地外,所駐之地的工場設十科,為織毯、肥皂、鐵工、木工、藤工、紐扣、縫紉、織布、制革、織襪、織巾,并設有銷售處,雖然規模不比大工廠但井然有序,工場士兵制出的成品很受歡迎。
馮玉祥對軍隊實行職業教育的過程中,以身作則,“士兵工作每日五小時,長官亦需工作一二小時,馮氏自己所習者為鐵工,其他隨所好,至少學一藝”[6]。他還十分注重營造職業教育的氛圍,工場四壁貼滿格言,幫助官兵樹立諸如“當兵是國民的義務”的職業觀。
閻錫山執政山西之后,實施村政建設,軍隊職業教育成績顯著,以山西陸軍步九學兵團為例,全團1200人,除軍事操練外,分組學習染布、織布、制履、制皂、制燭、制粉筆、毛巾、腿帶、罐頭食物、制火漆、金工、石印工等制作;農事試驗場供士兵學習園藝;還有一定規模的汽車工廠,如制模、翻沙、鍛鐵、鑄鐵各工場,應有盡有,規模頗大,晉省長途汽車六十余輛,全歸修理,汽車工場還利用山西煤炭資源豐富的優勢,仿制法國的燒煤汽車;軍屬也參與軍隊職業教育,軍人家庭職業傳習所分刺繡、縫紉、手工三科,另設成品銷售所,盈利歸各自家庭所有。
3.介紹其他軍隊的職業教育。云南的職業教育也頗具特色,教師由各營隊長雇傭,各團營中將士兵以營或連隊為教育單位,依據是否識字分組授課,講習科目分農工兩科,以生活必需品制作為其授課內容,農科有菜圃及菜園植樹,工科有織布、織洋襪、毛巾、制家具、草鞋等,以期達到解決軍隊衣食供給,改進軍隊風氣,強化國家意識的目的。
四川陸軍第九師十八旅于1922年試辦軍隊職業教育,自辦所產物料,利用士兵操練之余,制成成品,雖然沒有專門教師加以指導,但是士兵興趣盎然,收獲很大。唐生智在湘南為謀士兵自立起見,也開始實行兵工教育,各團部附設軍人工藝實習廠,學習化學、紡織、木工、縫紉、制鞋等,工廠實習與軍事操練隔周循環。
(三)制定詳細的軍隊職業教育計劃
中華教育社,實地考察各地軍隊職業教育之后曾先后制定出詳盡的軍隊實業教育計劃,然時局動蕩,軍閥連年混戰,進則為兵退則為匪的現象往復循環,盡管職業教育家聲嘶力竭,收效甚微。
1.編訂軍隊職業教育計劃。第二次直奉戰爭后,黃炎培先生犀利地指出,災民職業教育、傷兵職業教育、裁兵后職業教育、清室旗人職業教育等是戰后職業教育的重點任務,這樣傷兵自愈后可以謀生,殘兵能自給,裁兵可以服務于社會。1927年冬,中華職業教育社遂即擬定軍事職業教育計劃。
軍隊職業教育以師為組織,以連為單位,全師組成大工場,分部分科由官長分別管理,每連士兵分成幾個小組,輪流上課作工;課程設置,除公民訓練及識字為必修課外,視駐在地形及本師的需要,由士兵根據興趣選習一科。一科學成,得以長官許可,轉學別科,農作科學種菜、豆、麥、芋等軍中需要之品;棉織科學織布、織巾、織襪等日常用品;縫紉科學制軍用被服及修補便衣服等。
出品用途:工場或農場出品先盡各該軍隊自用,按時價出售,其所得提取一部分作為工作者的獎金,成品制作較多的士兵,得到的獎勵也多,可以對儲蓄結余,以備不時之需。
當時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對于此項計劃很重視,“所呈各節頗有見的,該社提倡職業教育,甚合民生主義,應俟軍事稍定,再行統籌辦法,令飭各軍切實施行可也”[7]。到1926年,全國僅成立了6所軍隊職業教育所[8]。
2.制定軍隊職業教育綱要。孫中山先生認為,“裁兵,便是統一的方法,先裁兵后統一,那才算真統一,又說,主張裁兵是在化兵為工”[9]。1928年6月,國民革命軍占領北京,國家即將實現形式上的統一,全國軍隊編遣問題提上日程。8月間,制定《裁兵過程中職業計劃綱要》(以下簡稱《綱要》)。
對于待裁之兵分成士兵及軍官兩方面,兵士方面,除編入浚河筑路外,施行訓練時,須依據五種情形。擬定進行標準。①兵士人數;②退伍時期;③本地可用原料;④本地最需要的職業;⑤兵士中習過職業的人數。對于留伍之兵,則施以屯墾教育,分三步,第一步派農業專家分赴東西北三方去考察,東以奉吉黑為一區,西以甘新青藏為一區,北以熱察緩蒙為一區,考察之后,擬定計劃。第二步,就三區適宜地點分設三個大規模的農事試驗場,專用以學習農事及學習村治各辦法,第三步,分出工兵從事筑路,將來道路所通之地,即為軍隊屯墾所至之區;對于傷兵,先調查,次治療,再次訓練,爭取達到自給的目的。
對軍人職業訓練,《綱要》提出除國家興辦特別大的工程外,應以適于個人獨立生活為準,軍法紀律仍適合約束參加職業培訓的官兵;開辦工場要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同時注意關注市場行情,依據供求狀況投資、生產,以最小的成本獲取最大的利益。本著改良士兵舊有技能,發現潛在技能的目的,因人施教。當然,軍隊職業教育還應重視對士兵加強愛國主義教育。
《綱要》公布后,得到國民政府的認可,1929年3月1日-4日,國民黨三屆三中全會上,朱家驊、褚民誼提案《厲行本黨教育政策案》建議由教育部與訓練總監部會同計劃實施軍隊職業教育。不幸的是,一年之內,蔣桂戰爭、中原大戰相繼爆發,完整的軍隊職業計劃束之高閣。
三、軍隊職業教育構想落空的原因
滿懷激情的職業教育家們所制定的軍隊職業教育計劃,屢屢不得推行,原因有以下幾點:
(一)軍閥混戰使軍隊職業教育構想舉步維艱
軍閥連年混戰,社會秩序混亂,人民生活困苦,教育正常發展所需的穩定環境、充足經費、穩定師資、持續生源均無法實現。軍隊職業教育更是無法正常進行。再者,轉戰于殺場上的官兵更是無暇顧及軍隊職業教育。因此,軍隊職業教育若要健康發展,形成正常的軍隊職業教育生態,穩定的社會環境是必備因素之一。
(二)軍隊職業教育計劃的推行者心有余而力不足
被戰爭纏身的國民政府對軍隊職業教育缺乏統籌安排,全盤規劃。盡管國民政府很賞識中華職業教育社關于軍隊職業教育的種種方案,但政府既沒有出臺保障其順利推行的法律政策,也沒有投入保障資金。《教育與人生周刊》認為中華職業教育社的軍隊職業教育僅僅是裁兵之根本辦法而已,國民政府不過是借助其排除異己罷了,并沒有真正想建立一個為廣大人民謀利益的新國家,更沒有為軍隊職業教育做出長遠的規劃。
(三)軍隊職業教育計劃制定者與執行者目的背道而馳
裁軍與養軍的職業教育目的相悖。中華職業教育社的職業教育家們認為軍隊職業教育目的有二:一是增進國家生產二是使個人獲得生計。各地軍閥實行軍隊職業教育的目的并不是為減輕國家負擔,謀求國家統一出發的,作為即是裁兵的制定者又是裁兵執行者的地方軍閥,保住自己地盤是首要目的,對內冀于自給自足壯大軍事實力,向外期望擴張勢力。這樣,裁軍變養軍,為國變為己,行軍隊事職業教育之名,行軍隊擴張之實。
另外,把普通的群眾排斥在計劃之外,是計劃中的明顯缺陷。軍隊職業教育是關系到國計民生的大事情,軍民戚戚相關,只有民眾參與的軍隊職業教育才是完整的軍隊職業教育,民眾擁護的軍隊職業教育才是長遠的有生命力的軍隊職業教育。
四、結語
20世紀20年代中華職業教育社為中國軍隊職業教育勾劃了較為細致地藍圖,為今天的軍事職業教育改革提供了借鑒之處。首先,推行軍隊職業教育必須依靠為人民真正謀利益的政黨進行統一規劃,保證其健康持續的發展。目前,我國的軍事職業教育處在關鍵時期,新時代要求全軍堅持黨在新形勢下的強軍目標的引領,認真貫徹新形勢下軍事戰略方針,按照“軍委管總、戰區主戰、軍種主建”原則,健全行政管理、教學管理、學習管理相結合的軍事職業教育管理體制。
其次,建立完善的軍隊職業教育體系是軍事職業教育正常、有序、健康發展的保證。科學規范、系統配套、運行高效的職業教育管理機制,保證軍事職業教育正規有序發展。規范、科學的職業教育內容確保軍事職業教育水平的逐步提高,尤其在信息化的今天,軍隊職業教育也要網絡化,努力建立“需求牽引、平臺統一、資源共享、立足崗位、自主學習”的軍事職業教育運行模式,共建共享教育資源,有組織有計劃自主學習,逐步實現多樣化教育、個性化學習、智能化服務、精細化管理為一體的軍事職業教育。
第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時代,為軍事職業教育發展提供了安穩的環境。要實現強國強軍的夢想,必須提高軍隊素質,培養高科技軍事技術人才,加強與世界各國的軍事職業教育交流,深化對新時期軍事職業教育戰略的學習、理解。同時,國家也要加強對人民群眾的軍事職業教育知識的普及,真正做到軍事職業教育與每個人息息相關。
20世紀20年代中華教育社軍隊職業教育的思想盡管落空了,但是其中包含著職業教育家們的人文關懷及愛國情懷,體現了職業家們為發展中國的軍隊職業教育及職業教育,為改變中國積貧積弱的面貌所做出不懈的努力。
參考文獻:
[1] 鐘祥財.中國近代民族企業家經濟思想史[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59.
[2] 列強勸告中國裁兵書已提出院部電各武人征求意見[N].申報,1922-1-12:3(10).
[3] 鄒恩潤.美國軍隊職業教育之特點[J].教育與職業,1923(51):23.
[4] 黃炎培.民國十年之教育[J].新教育,1922,4(2):233.
[5] 黃炎培.參觀蘇州第二師工作記:解決國家最困難問題之唯一辦法[J].職業與教育,1921(27):1.
[6] 楊鄂聯.馮軍之職業教育[J].教育與職業,1923(45):13.
[7] 江恒源.十年來中國之軍隊職業教育[J].教育與職業,1929(100):795.
[8] 石偉平.比較職業技術教育[M].上海:華東師大出版社,2001:227.
[9] 孫中山.中山全書(第三冊)[M].上海:上海新文化書社,1928:284.
基金項目:山西省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思政專項課題“革命文化在山西高校的協同傳播機制研究”(2019ZSSZSX124);山西師范大學現代文理學院校級教改項目“紅色文化融入中國近現代史綱要的路徑研究”。
(作者簡介:高娟,歷史學博士,山西師范大學現代文理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政治史;王美玲,山西省長治屯留區職業高級中學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