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仗時間的珍惜

任哲曦

我，算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在閑暇之時常去養老院里陪陪外公，也許很多人都會覺得，在那里生活的老年人非常幸福，畢竟設施完善、服務周到，可他們所盼望的生活并不只是這樣，也正是在那里，我明白了珍惜。

記得四年前，家人在外公的執意要求下將他送進了養老院，雖然大家心中有不舍，但還是遵從老人的想法。可正當大家伴著憧憬踏入大門時，卻發現那里圍坐的老年人都用異樣的眼光注視著我們，有的愣住了，有的還氣沖沖地轉身回房。這時，家人還是出于禮貌，各自向他們打招呼，但得來的卻是一雙雙冰冷眼睛的蔑視，唯有在場的院長與護工前來迎接。是我們自作多情了嗎？還是他們對于初來乍到的新人不予理睬呢？

那時的我滿懷期待，尚不能理解他們的感受，直到后來，當我發現外公面對這樣的場景也會擁有相同的反應時，這才讓我多多少少體會到，初次相見的外來者對他們的刺激有多大。

事情發生在前年的父親節，我與父母前去看望外公，除了陪著他吃飯聊天，作為孫子的我還給他搓洗并按摩腿腳，見我們如此孝順，護工立即四處夸獎，外公對此洋洋得意，還興高采烈地引領著我們去全院炫耀。一家人樂呵呵地在養老院四處溜達著，正當走到前門時，一堆人協同著一位老者出現在眼前，外公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皺著眉頭深深地嘆氣，也不管我們是否注意到他，立刻獨自轉身向后院走去，他的動作和表情與最初看見的老年人一模一樣，此刻的我不禁開始聯想，當初在這里相遇的那群老年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看待我們，又是以怎樣的方式去面對這樣的場景，那不約而同的冷眼相待，詮釋著他們對被子女拋棄的所作所為的厭惡心理。感悟至此的我回眸望去，卻發現父親母親已經追上了獨自離去的外公，他們緊緊握住那雙滿是皺紋的手，與其并肩同行，待我也追上去時才發現母親的雙眼早已紅潤，只是她強忍著淚水，傳來的唯有哽咽。

時間漸漸走遠，外公已經習慣了這里，常常能看到他與幾個相識的人一起聊天，或是坐在廣場那兒一同欣賞風景，可即便是這樣，他們那期盼子女的心依舊不變。

那天陽光明媚，我趁著天氣不錯前來看望外公，先牽著他走到廣場的椅子處坐下，再繞到他的身后按摩肩膀，時不時還說點笑話逗逗他。沒過多久，一位衣著不整的老爺爺拄著拐杖從這里路過，見他一直打量著我們，雙眉緊縮、面容褶皺、表情無奈，可那深邃的眼眸卻透露著羨慕，只是時不時還嘆息一聲。“老劉，來，在這里坐著曬曬太陽！”外公見他路過，立即熱情地發出邀請，但他卻沒有停下腳步，只是羨慕地贊揚一句：“你好幸福喲！”然后徑直走到一堆老人那兒，就那么安安靜靜地坐著，沒有聊天也沒有娛樂，只是時不時轉頭來看看我們倆，似乎是向往卻又無法表達的樣子。這時，跟隨他的護工見我有所疑惑便上前解釋：“別擔心，這里的老年人都是這樣的，只要發現來訪的不是自己的子女，他們都會說出這樣的話，也許是羨慕吧……”

那時，我才明白劉爺爺為什么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外公，畢竟他們在這兒的生活是那么單調：有的每天強撐著佝僂的背脊，用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拄著拐棍兒，然后挪著那不聽使喚的雙腿向對面緩緩前行;有的整日依賴著輪椅，偏著頭，用那根唯一能動的手指操縱著輪椅代步，借此來跟隨大伙的腳步;而有的每日只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僅僅依靠那根輸流管引進的流食維持生存……從這些老人顯露出的羨慕中，我能感知到他們心中都念著親人能多來陪陪自己，而不是被遺棄在這兒。我的外公也是如此，曾經的他是多么有個性，對生活的要求很高，日子時刻充盈著幸福與美滿，但外婆去世后，他卻因考慮到子女的生活而選擇了這里，將家人準備好的養老計劃摒棄，其實作為后人的我們都明白，他的心中日日夜夜都期盼著子女前來探望，可口中卻從未提出自己的要求，而這也正是如今作為老年人所面臨的困境，他們一心為后輩顧慮，換來的呢？不過是熟視無睹罷了。

與外公同一間房的是張爺爺，他也是為后輩考慮周全的人，可子女對他的關心似乎只是形式上的。

去年中秋，我去看望外公，在門口與張爺爺的兒子相遇，進房后，他兒子也不管那半癱在床的父親是躺還是坐，剛見面就開始沖著他那老父親談論市場經濟，從國內再到國外，始終就沒有將話題轉移到他父親身上。而我就只是扶著外公在沙發上坐著，然后在一旁弄著水果，也不好意思去打斷他們的交流，只顧著將搗碎的果肉喂給外公，一邊喂著一邊聽著，時不時便轉眼瞅瞅那對爭論不休的父子倆。忽然，只聽見他們在為國際經濟形勢大吵起來，我扭頭看去，看見他兒子高傲地仰頭辯論，不時還會用手比畫一下，而老父親也不甘示弱，硬是挺起上半身噘著嘴爭論不休，只是出于激動，一不小心便將他那不聽使喚的右腿裸露出來，他兒子也不管父親是否寒冷，依舊是咄咄逼人地發表言論。不一會兒，張爺爺就開始咳嗽起來，他索性耷拉著臉倚在床頭，盯著天花板一言不發，此時正巧護工從門外進來，看見這一場景后立即沖上前去將他的小腿挪回床上，再用被子緊緊包裹。然而，這位兒子全無顧慮之心，看到父親不再理睬自己，便給護工強調一句：“好好照顧我爸爸。”隨后向父親告辭一聲便揚長而去，兒子走了沒一會兒，張爺爺就哭了起來，然后扭頭看向我們泣聲道：“這就是我家幺兒……”

張爺爺與我外公共同住在這間房已有四年，我在此與他兒子相見無數次，這人雖然輩分比我高，還比我年長，但我卻從未見過他親手給父親喂過食物，也不親自體貼父親冷暖，一切只是安排護工，似乎他對老年人的關心就僅限于形式上，或許他早已覺得，年老的父親現已歸屬養老院，付了錢，其余的都不再需要子女操心，自己要做的僅限于看望罷了。

在這里時間久了，你會覺得與其說這里的都是老年人，還不如說他們是返老還童的孩子，他們的年紀雖然已經老了，可他們的心卻像個孩子一樣，需要親人的體貼與關懷，這樣才能讓他們安心享受。

這次周末，為了多陪陪外公，我決定在這兒與他們一起共享晚餐。我先扶著外公在食堂就位，還出于好心，為其他尚未到場的老年人放置餐具，可沒想到他們都在躲避，那些平時與外公一同吃飯的老年人都去了別的桌子，而這張碩大的餐桌成了我和外公的專屬位置，就這樣，我一邊喂著外公一邊瞧瞧他們，而他們也一邊吃著飯一邊瞄瞄我倆，看著看著，有些不能自行挪動的老年人眼淚流了出來，而有些能動的就立即轉過身去。忽然，一位扭靠著輪椅的老奶奶大聲哭嚷著：“把我娃兒些都叫來！他們不喂我就不吃！”說罷，她用唯一能動的右手將桌上的碗筷撥在地上，飯菜也灑落一地，護工見狀立即跑去勸阻，可依舊不能讓她安靜下來，漸漸地，在這位老奶奶的帶動下，周圍的老年人都起了反應，能動的就掀碗，不能動的就號啕大哭，護工們盡心安撫，可場面依舊混亂。此時，聞訊趕來的院長見無計可施，只好與這位老奶奶的女兒撥通了視頻，期望她的子女能夠給予安撫，可當她看見女兒的容貌時哭得更是傷心，并且直側著頭將女兒的安慰全部摒棄，大聲哭嚷道：“幺兒，還要不要我了？不來喂我，我就不吃……”

寫到這里也許會有人質疑我：是不是故意在食堂破壞氣氛？是不是故意在這兒顯擺孝順？是不是有意去彰顯外公的慈祥和藹？答案當然不是。其實，人人都知道生活是繁忙的，可這里的他們，更是無比渴望子女的關愛，他們需要子女的關心與愛護，人不僅會因為年紀而成熟，也會因為期望而幼稚，他們就是被孤獨和對親情的期盼促使的返老還童。他們經歷過童年、少年、青年、壯年，而那一篇篇精彩的回憶從心窩里吸引著正值老年的他們：有的揮過鋤頭頂過烈陽，有的穿過草鞋舉過鋼槍，有的挖過油田爬過雪山……可現如今，他們都已年老體衰，心中必然充斥著不舍，唯一能期望的只有子女能給予他們多一點溫暖，這是每一位年老者都會盼望的。

時間是無情的監督者，它不會超越也不會等待，更不會重復，只有人才懂得如何在時間的監督下去珍惜，人人都會隨著時間老去，千萬別等到離別才借用哭泣去發泄情緒，珍惜的不僅是時間，還有正在老去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