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王

王全喜

封龍縣王家莊有戶姓王的人家，生個孩子起名王百靈。王百靈出生后晝夜啼哭不止。他嗓音洪亮，哭聲震天，吵鬧得四鄰八舍不得安寧。奶奶請醫生治不好，求巫婆也不管用。父親上山采藥看見一只受傷的百靈鳥，帶回來精心護養，百靈鳥很快康復。父親把百靈鳥放飛回山里，百靈鳥竟然又飛了回來，呆在家里不走了。孩子哭，百靈鳥就叫，聽著百靈鳥的啁啾聲，孩子就不哭了。奶奶說，這孩子和百靈鳥有緣，就給他取名叫百靈吧。王百靈聽著百靈鳥的叫聲長大，也像百靈鳥一樣會學叫各種鳥的啁啾聲，人們見他天生異稟，不再叫他王百靈而叫他百靈王。

百靈王十二歲那年，跟著父親來到封龍縣城藥材市場，賣在山上采集的草藥。父親在市場上找了一處空地，百靈王幫著父親把藥材擺開，等著和人交易。這時忽然聽到百靈鳥的叫聲，循聲望去，只見自己家里那只百靈鳥不知什么時候跟來了，落在一棵槐樹的枝頭上沖著他鳴叫。百靈王驚異萬分，上百里的路程，這精靈是咋跟來的？就趕忙走到槐樹下和百靈鳥對鳴起來。忽然，天上出現了飛機，一顆顆炮彈從飛機上扔下，爆炸此起彼伏，火光沖天，硝煙彌漫。男女老少橫尸街頭，凄慘的哭叫聲響徹一片。百靈王傻了，立在街中，不知如何是好，此刻正巧有一顆炸彈落在他的身旁，父親看到后從遠處飛奔而來，剛抱住他，炸彈就響了，父親把他壓在身下，自己被炸彈炸得血肉模糊沒有了氣息，任憑百靈王哭喊，再也沒有醒來。

這天，封龍縣地下黨負責人黃大剛，到保定參加黨的會議后回家時正好路過封龍縣城。黃大剛也是王家莊人，他還和百靈王的父親是發小。黃大剛掩埋了百靈王父親的尸體，把百靈王救回了家。百靈王恨透了日本鬼子，他要找日本鬼子去拼命去報仇，奶奶和母親說他年紀小，攔著他，不讓他私自出村。后來，當了封龍縣獨立營政委的黃大剛來到百靈王家里，勸說母親和奶奶，放百靈王出去參加抗日。百靈王跟著黃大剛參加了封龍縣獨立營，當了地下交通員。

兩年后的一天，百靈王來到封龍縣城，在離日本憲兵司令部不遠的大街上占據一塊空地，撂地攤演出。恰逢集日，百靈王學著各種鳥的叫聲，竟引來許多鳥落在不遠處的樹上和百靈王對鳴。圍觀的老百姓很多，都驚呆了，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怕弄出聲響，嚇飛了鳥兒，破壞了眼前的美妙景象。忽然，一隊日本兵從憲兵司令部走來，為首的正是駐封龍縣城的日本憲兵司令“殺人惡魔”鳩山。鳩山從小喜歡養鳥，他從日本帶來一種善于模仿各種鳥叫的“神鳥”，他用漢語沖著百靈王喊道：“你的，口技的不錯，敢不敢和我的神鳥對叫？”

百靈王停止表演，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哆嗦著答道：“皇軍的鳥是神鳥，本領大大的，小民嘴笨，哪敢和神鳥對叫？”說著，轉身就要離去。

鳩山哈哈大笑，說：“你和我的神鳥對叫，這是公平比賽，你的先叫，我的神鳥跟著學叫，如果難不倒我的神鳥，你的就算輸了，要跪下拜我的神鳥為師。”

百靈王看到鳩山得意的樣子，問道：“如果皇軍的神鳥學不來小民的叫聲，咋辦？”

鳩山把嘴一橫，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這不可能！”

兩個日本憲兵把喂著神鳥的竹籠抬上來，掛在街旁的一棵棗樹枝上。

百靈王認真端詳了一番“神鳥”，覺得它長得沒啥特別，模樣像中國的烏鴉，就先來了個群蜂低鳴，只聽“嗡嗡”之聲從空中傳來，時強時弱，時遠時近，時斷時續，不絕如縷。和著百靈王的聲音，一群蜜蜂也應聲而至，圍繞著掛著“神鳥”的那棵棗樹采蜜，人們齊聲喝彩：“嘿，好啊！”那“神鳥”也不示弱，百靈王演罷，它竟也模仿得惟妙惟肖，毫不遜色。

百靈王繼而學鷹、學杜鵑、學黃鸝、學山雞，“神鳥”一一模仿，不但沒被難倒，還加了餓鷹捕食、杜鵑啼血、黃鸝鳴翠、山雞起舞的動作。

鳩山有點兒揚揚自得了，他看看“神鳥”又看看百靈王，搖頭晃腦地奸笑著：“我的神鳥和我們大日本帝國一樣都是不可戰勝的，小伙子，你的不要浪費時間了，快跪下拜我的神鳥為師吧！”鳩山說著，還拔了拔身上的腰刀。

老百姓屏息注目，無不為百靈王提心吊膽。只見百靈王雙手做喇叭狀推向胸前，一霎時槍炮聲大作，驚天動地，聲震城郭。那神鳥莫說比試，早嚇得在鳥籠中上撲下撞，羽毛散落飄飛，瞬間便一命嗚呼了。

鳩山見他的神鳥死了，罵聲“八格牙路”，抽出腰刀，就要向百靈王砍去，守城的日本兵和偽軍聽到城里有槍炮聲音，打著槍，向這里跑來，鳩山以為八路軍攻進城來，轉身命令憲兵迎擊。趕集的老百姓紛紛向城門逃去，封龍縣城亂成一團……

晚上，封龍縣獨立營在駐地王家莊為百靈王開慶功會。黃大剛說，因為探知日本憲兵司令鳩山喜歡養鳥成癖，百靈王和鳩山的“神鳥”大戰吸引了封龍縣城鬼子，獨立營順利掩護從山東到延安去的我黨一位高級領導同志平安通過封龍縣城日寇的封鎖線，到了太行山抗日根據地。

封龍縣獨立營在抗戰中壯大為獨立團，百靈王也光榮入黨，擔任獨立團一營營長。

日寇投降后，蔣介石撕毀和平協定打內戰，解放軍奮力反擊，解放了石家莊。封龍縣城是座石頭城，城墻高11米，頂寬12米，明朝時用太行山紅石砌成，易守難攻。周邊各縣罪孽深重的還鄉團死硬分子近萬人盤踞封龍縣城，負隅頑抗，封龍縣城成了敵人在華北解放區的一顆釘子。1947年11月，作為石家莊戰役的一部分，解放封龍縣城的戰斗打響。百靈王帶領一營采用坑道爆破戰術，炸塌城墻一個豁口，冒著槍林彈雨，率先攻入城內，擊斃了剛接受蔣介石飛機空投委任狀當上敵華北保安司令的黑炭頭，自己也不幸被敵人的炮彈炸成重傷，斷了右臂，左腿也留下了殘疾。

獨立團南下時，政委黃大剛說：“你不能在野戰部隊了，留在地方休養吧。”百靈王哭了好一會兒，說：“咱是少胳膊瘸腿，可年紀輕輕的咋能白吃飯不干活兒哩？”

后來，百靈王擔任了地區行政公署文化局副局長兼戲曲學校校長，編寫《口技》教材，登臺“獻藝”授課，培養了許多全國知名的優秀戲曲和口技人才。

百靈王離休后回到王家莊當選了村支書。王家莊地處太行山深處，村莊掛在半山腰，村民到外面的世界，二十幾里的山間小路崎嶇蜿蜒，得走大半天。百靈王一上任就開村民大會，說：“王家莊貧窮落后的根兒是沒出山的路，要拔掉窮根兒就得劈山修路。”村民們反對說：“劈山修路得靠專業工程隊，沒錢沒技術，自個兒干不沾弦，白費勁兒，窮折騰。”百靈王急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他先帶著黨員們到河南林縣參觀了紅旗渠，再走東家串西家，勸說鄉親們甭怕難，大家應有愚公移山、螞蟻啃骨頭的精神，林縣能修一條“天河”，咱就能修一條“天路”。他自掏腰包，到市里請來專家勘察設計了修路規劃圖，又拿出了自己所有積蓄，買來開山用的鐵錘、鋼釬、推車，到縣公安局申請購買了炸藥，單臂瘸腿，自己先帶著黨員們干上了。慢慢地村民們看到了希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王家莊八百多個男女老少齊上陣，錘砸釬鑿，炸藥爆破，肩扛手提，歷時十八個寒暑，削平了九座山頭，架起了五座石橋，一條穿梭山間的“天路”修通了。汽車開進了王家莊，王家莊的石榴、大紅袍柿子、紅棗成了緊俏商品遠銷海內外。山泉叮咚，山花爛漫，百靈歌唱，百鳥啁啾，原生態的王家莊像是世外桃源，外地游客紛至沓來，旅游業成了支柱產業。王家莊村脫貧致富奔小康，成了全省“百強村”。

一路通，百業興。王家莊村民說百靈王帶領他們修了一條“百靈路”。

多年后的一天，一輛皇冠轎車開到了王家莊村，車上下來個年輕的日本人，聲稱是百靈王朋友的后人，專程來拜訪百靈王的。村主任不明就里，到百靈王家里問：“大叔，有個日本人要見您，還說是您的朋友的后人，沒聽說您有日本朋友呀，我想他是不是找錯人了？就沒叫他來。這人您見不見？”

百靈王說：“我確實沒日本朋友，不過人既然來了，見見也無妨。”

村主任就把日本人領到了百靈王家里。日本人見了百靈王躬身施禮，用流利的漢語說：“老人家，您好！我叫鳩山一夫，是當年日本駐封龍縣城憲兵司令鳩山的孫子。”

百靈王吃了一驚，仔細觀看，眼前站著的年輕人三十多歲，細眼睛，短眉毛，鷹鉤鼻，雖然沒留仁丹胡，那模樣和神態活脫就是當年的鳩山再現。他心中沉吟，“抗戰勝利幾十年了，這日本人還記得我呀。”就問道：“你是鳩山的孫子？當年他在封龍縣殺人無數，不知可曾向你說起？你今天來有啥事？”

鳩山一夫見百靈王眉毛胡子全白了，說話卻中氣十足，目光炯炯，神態安詳，不卑不亢，心中說：“這老頭穿著土，說話可還真氣派。”忙又深鞠一躬，說：“我爺爺生前寫有一本書，書中記錄了他在中國的經歷，其中有一件記得很有趣，我爺爺的神鳥和您比賽，不知道您用什么法術殺死了他的神鳥，我很好奇，不相信人的口技能戰勝神鳥。我找了您很多年，幸虧功夫不負有心人，今天終于見到您了。我的車里帶著神鳥，想讓您再和神鳥比賽一回，可以嗎？”

百靈王冷冷一笑，說：“你不相信我當年能戰勝日本的神鳥就和你們現在的日本政客參拜靖國神社不肯悔改發動侵華戰爭罪責一樣，歷史就是歷史，不容抹殺、不容篡改！”

鳩山一夫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走了。

百靈王九十歲生日那天，無疾而終。王家莊村民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把他葬在“百靈路”旁，立了一塊墓碑，銘刻他的事跡。說來奇怪，自此，王家莊周圍的山林里不見了百靈鳥的蹤影，都飛到百靈王的墓地的樹林棲息。百靈鳥鳴叫的時候，定會飛落在百靈王的墓碑上。每天天一亮，村民都會聽到從百靈王墓碑上傳來的百靈鳥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