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仙報恩

顧敬堂

四方山有只狐貍叫大翠兒，修煉了五百多年，得了些道行，幻化成人形沒啥問題，所以她特別喜歡往人堆里鉆。

金秋時節(jié)，四方山上擠滿了來看楓葉的游客，大翠兒也興致勃勃地混在人群中東張西望，別人看風(fēng)景，她看熱鬧。正瞧得有趣，忽然聽到旁邊傳來幾聲狂吠，一條沒拴繩的比熊犬咆哮著向大翠兒沖過來，尖銳的牙齒閃著寒光，狠狠地咬在她的腿上。大翠兒本尊是狐貍，對狗原本就比別人恐懼，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淚水“嘩”地就流了下來。

關(guān)鍵時刻，一個壯漢躥了過來，左手按住狗脖子，揮舞右拳，兩下就把惡犬砸得松了口，躺在地上哀號不已。大翠兒劫后余生，跑到一邊哭得淚眼婆娑，蒙眬中見到又跳出來個小伙子，長得也挺壯實，他厲聲罵道：“老子的狗比你的命都值錢，你竟敢打它！”說罷，他揮拳打向壯漢，兩人頓時扭打到一處。比熊犬從地上爬起來，夾著尾巴不知逃到哪兒去了。

大翠兒連忙跑過去拉架，在周圍熱心群眾的幫助下，終于分開二人。其中一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另一人鼻子血流不止，左手拿著電話，口中憤憤不平地罵道：“知道我爸是誰嗎？活得不耐煩了，看我不弄死你！”說著，他右手翻著口袋，想找點東西來擦拭。

大翠兒見他長得帥氣，心中不由得小鹿亂撞，紅著臉掏出手帕遞過去，含羞帶怯地說道：“哥哥幫我打跑了惡犬，真是勇敢！讓小女子怎么報答你才好呢？”

這小伙子方才沒注意，現(xiàn)在順著手帕看向?qū)Ψ剑D時如同丟了魂似的，半天挪不開眼睛——狐貍精嘛，就沒聽說過有丑的，何況是滿面含春的大翠兒呢！他此時也顧不上找別人麻煩了，故作瀟灑地擦了把鼻血：“小事一樁，我這個人最喜歡見義勇為了……美女，不知有沒有時間，找地方喝點什么可好？”

大翠兒微微點點頭，跟著他上了一輛豪車，留下圍觀的群眾在那兒意猶未盡地議論著。

郎有情妾有意，大翠兒又揣了報恩的心思，兩人感情迅速升溫，這個叫黃勇的小伙子很快向大翠兒求婚，兩人迅速舉辦了婚禮。

大翠兒她爹胡老先生臨近正日子才得到消息，匆匆結(jié)束云游趕了回來。婚禮上，胡老先生看到姑爺時大驚失色，將女兒拉到一旁，低聲說道：“我看這個黃勇唇薄齒尖，眉心狹窄，面相刻薄寡恩，非但不像見義勇為之人，反而有短命不壽之相，你這孩子從小眼神兒就不好使，確定沒搞錯？”

大翠兒被老爸說得也有些含糊了，扭頭望向不遠(yuǎn)處的新郎，遲疑著說道：“會搞錯嗎？我看他長得挺帥的……”

胡老先生氣得捶胸頓足：“胡鬧，報恩這種事怎么能看顏值！修仙之人對因果哪敢馬虎？一飲一啄都大意不得，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切不可給自己造下業(yè)果啊！”

大翠兒歪著腦袋撒嬌道：“反正都到這一步了，頭次結(jié)婚，也不好半途而廢，不如將錯就錯，日后如何，再做計較。”

胡老先生還待再說，大翠兒卻忽然露出甜甜的笑容，迎著黃勇走過去，倆人挽著手，甜甜蜜蜜地走上了典禮臺。胡老先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將生米做成熟飯，氣得喜酒都沒喝，跺跺腳回四方山去了。

黃勇的父親是本地首富，因此這次婚禮排場很大，大廳里烏泱泱地坐了一千多人，更有一些小網(wǎng)紅開啟了現(xiàn)場直播。主持人非常知趣，讓兩人講講相愛經(jīng)過。黃勇看著呆萌的新娘，微笑著說道：“我們相識在四方山上，當(dāng)時，翠兒正被一條惡犬攻擊，情況十分危急。我立刻沖上前去，打跑了惡犬，救下了翠兒……”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多么感人的愛情故事呀！”主持人看向大翠兒，“新娘對這次初遇怎么看？”

大翠兒的神情有些迷茫，歪著腦袋皺著眉，想了半天才說道：“我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傷了腦子，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當(dāng)時的事情有些記不清了，只是看他被人打破了鼻子還在說狠話，要弄死人家，家里一定非常有本事，就覺得嫁給他差不了。”

臺下來賓一片嘩然，主持人趕忙打圓場：“新娘子真幽默，新郎能在你有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相信你不會嫁錯人。”

大翠兒搖搖頭：“不是這樣的，我在網(wǎng)上刷到了當(dāng)時的視頻，放給大家一起看看。”

說話間，大翠兒忽地掏出手機，連上了現(xiàn)場投影儀，一段清晰的視頻播放出來。

黃勇帶著一條比熊犬在閑逛，比熊犬忽然朝大翠兒撲過去，咬在她的小腿上。一個臉上打著馬賽克的壯漢沖了過來，兩拳打跑了比熊;黃勇見愛犬被打，沖上來對著壯漢動手，結(jié)果被打破了鼻子……黃勇邊打電話邊吼道：“知道我爸是誰嗎？活得不耐煩了，看我不弄死你！”

黃勇的父親臉色鐵青，大聲斥責(zé)技術(shù)人員：“關(guān)掉，關(guān)掉！”

大翠兒一臉無辜：“咱有理怕啥呀？沒理咱也不怕呀！”

黃父氣得火冒三丈，劈手就給兒子一個耳光：“你在哪兒找這么個憨貨，黃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黃勇被打了個趔趄，腳下沒站穩(wěn)，仰面倒下，后腦磕在臺階上，頓時痛得差點暈過去。

“殺人啦，殺人啦！”大翠兒尖叫起來。婚禮現(xiàn)場亂成了一鍋粥，黃勇的父親也亂了手腳，用手捂著兒子的頭，大聲喊著快打120。

大翠兒蹲下來委屈地問黃勇：“親愛的，這婚還結(jié)不結(jié)了？”

黃勇掙扎著怒聲吼道：“滾，你這個狐貍精，我不想再看到你！”

大翠兒“嚶嚀”一聲，捂著臉哭泣著跑出了酒店。

剛出門口，大翠兒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徑直走到一輛小越野車跟前，伸手敲了敲車窗。越野車司機猶豫了一下，還是降下了玻璃，正是見義勇為的那個壯漢。

大翠兒撇撇嘴，繞到另一邊開門上車，揮手道：“送我回四方山！”

壯漢邊開車邊驚訝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大翠兒似笑非笑地說道：“網(wǎng)上那段視頻是你同伴錄的吧？你不甘心被人冒領(lǐng)了功勞，但又有些顧忌，所以只好可憐兮兮地躲在門口。”

壯漢情緒有些激動：“這么說，你知道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大翠兒翻了個白眼：“我是有點臉盲，可不是瞎，你以為我真能認(rèn)錯人呀！”

“那你為什么還要和他結(jié)婚？”

大翠兒扭過臉，嚴(yán)肅地說道：“當(dāng)時我如果不假裝認(rèn)錯人，你覺得黃勇會善罷甘休嗎？他可不會輕易放過你。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也知道他爸是誰了吧？”

壯漢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顯然心有余悸。

大翠兒冷笑一聲：“實話告訴你，我還看出，黃勇是個短壽之人，如果你繼續(xù)和他發(fā)生沖突，他很可能死在你手里。”見壯漢露出后怕的神色，大翠兒轉(zhuǎn)而笑了起來：“你知道嗎？今天的事可沒那么容易收場，到了醫(yī)院，醫(yī)生會發(fā)現(xiàn)黃勇這一跤摔得非常不巧，危及性命。不過嘛，這跟你我就沒有關(guān)系了。你說，我做這些算不算報答你呢？”

壯漢撓撓頭，憨笑著道：“算是算，但是救命之恩不都應(yīng)該以身相許嗎……”

這時候，四方山到了，大翠兒推門下車，遠(yuǎn)遠(yuǎn)地丟下一句話：“大哥，救命之恩非得以身相許呀？《聊齋》看多了吧？你真以為有那么傻的狐貍精呢！”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孫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