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星 舒天楚
天還沒亮,王惠的手機就響了。打從做公益律師第一天起,她的手機就很少關機,即便是逢年過節或是三更半夜,這些電話她也照接不誤。
“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求助電話。”這個一頭干練短發、講起案情中氣十足的女性,是江西省總工會首席法律援助律師王惠。年近五十的她,仔細審視著每一份援助案卷。農民工、弱勢職工、婦女兒童……撥通她的電話的,可能是身處某個“隱秘角落”里,期待著希望之光的一個人、一群人。

“您就是王律師!”“我曉得您,那個老百姓律師!”當王惠到社區做普法宣講,或是四處走訪單位調查取證,登記下自己的姓名與單位時,常有保安或保潔人員驚呼。
這個名字很普通,全國能找出近3萬個“王惠”。但在江西南昌,她常被大街小巷的“草根粉絲”驚喜認出。“感覺就像明星一樣!”
“星光熠熠”積攢于15年的埋頭苦干—— 2007年,江西省律師協會面向社會招聘兩名公益律師,經層層選拔成為專職公益律師后,這個河北姑娘扎根江西,全身心投入公益法律服務,用法律為身處困境的弱勢群體“撐腰”。
轉型打“免費官司”,源自一些案件對王惠的觸動。
10多年前,一對來自農村的夫妻在南昌洪城大市場打工,他們老家的農田和房屋被親戚霸占,對方拒不返還。面對蠻不講理的侵權人和多次苦苦討要合法財產無果的夫妻,極具正義感的王惠“非常不服氣”。

“我帶你們上訴,不收一分錢!”帶著這股倔勁,王惠為他們維權成功。
2006年,一位拄著雙拐的男子找到王惠,他4年前在工地干活時摔傷導致殘疾,卻拿不到任何賠償。當他向王惠求助時,已過了申請工傷認定的時效。
看著男子無可奈何地離開,王惠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他能多了解一些法律知識,能及時得到法律援助,可能就不會有這么多無奈和遺憾。”
如愿成為專門的法律援助律師后,她和弱勢群體打交道、做朋友,為他們維權到底,逐漸在公益法律服務行業站穩腳跟。
“好好的專門的律師不做,怎么去做公益律師了?”在王惠剛開始做公益律師那會兒,很多人覺得她傻。那時候公益律師是個相當“冷門”的職業,可王惠卻屏蔽了一切質疑的聲音。
手機24小時開機,不管白天黑夜,有案子就接,這是王惠做公益律師最初幾年的工作狀態。“當事人解決了問題你也會開心,你會因為別人的開心而感到幸福。”面對高強度工作模式,王惠樂此不疲,她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詮釋著何為“贈人玫瑰,手留余香”。
“這么多年下來,我們已經為農民工等弱勢群體,挽回直接經濟損失8000多萬元,其中絕大部分是薪酬,還包含部分賠償款。”王惠說,她在這條路上越走越堅定。
剛接待完一撥前來求助的農民工,王惠分享了她的“年終總結”——2021年,她的團隊共受理了1304起法律援助案件。
王惠的公益法律服務名聲在外,從各地慕名找來的人越來越多。把自己逼出“三頭六臂”的她意識到,不能光靠單打獨斗,有了更多的人手和力量,才可能幫助更廣泛的弱勢群體。
“一花獨秀不是春啊!”
2016年,王惠創辦江西第一家具有公益性質的律師事務所,自籌資金組建了一支公益團隊免費為農民工服務,辦公地點設立在南昌市總工會職工服務中心樓內。
王惠給律所起名“聽訟”,這個名字出自孔子的一句話。“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王惠說,“聽訟”就是要與求助人感同身受,真切誠懇地了解對方的訴求。
2019年1月底,臨近春節,一個蜷縮在黑色棉衣里的中年農民工神色凝重,手里緊攥著欠條游走在南昌街頭,不知該往何處去。
看見“法律援助中心”的招牌,男子走了進去,向正在值班的王惠訴說自己被工程建設單位拖欠工資,無法回家過年的遭遇。
僅用了3天時間,王惠團隊聯合南昌市總工會、勞動監察大隊等多個單位,為他和工友追回3萬元拖欠工資。但王惠并未就此打住,她順藤摸瓜發現這個涉案工地竟還拖欠著浙江等地300多名農民工的近400萬元工資。
全部追回!
一面面錦旗,一封封感謝信,從各地紛至沓來。
創立律所,王惠不僅僅是為幫助更多弱勢群體,也是想為年輕公益律師提供成長的平臺。對于剛拿到執照的年輕律師來說,在這里能積累到格外寶貴的成長經驗。
一年內,一名實習律師可以完整跟進百余個援助案件,從法律咨詢、辦案思路、文書撰寫,到搜集證據、參與庭審、總結辦案……全面參與各個環節。如今,這家公益律所,吸引著越來越多心懷理想的年輕律師,成為他們初入行業就能被委以重任的“綠茵場”。
“就佩服您這里做的公益訴訟。”在英國劍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實習律師小郭對王惠說。
小郭是南昌人,雖長期在海外求學,但早就聽說過家鄉“明星律師”王惠的事跡。讀博期間,小郭利用學習間隙,每天線上參與律所的立案討論,提出自己的建議。
“我立志成為王惠律師那樣的人。”實習律師文斌說,他即將結束實習期,正式成為聽訟律師事務所的一名公益律師。而在約2年前,學生物醫學工程專業的他還在一家企業擔任技術員。
2019年底,文斌之前所在的公司即將搬遷,公司企圖通過長時間加班但拒絕支付加班費的方式,逼迫老員工主動辭職,減少人員安置花費。文斌和同事跑去公司爭論,卻被強硬拒絕。
“找到律師,我們即便是敗訴,也得支付5000元訴訟費。”這讓當時經濟條件窘迫的文斌和同事感到求助無門。
在仲裁機構的推薦下,文斌等人來到聽訟律師事務所。在王惠團隊幫助下,沒過幾個月,他們成功拿回了經濟補償金。
一年后,自學通過司法考試的文斌又一次出現在律所。“那次援助對我幫助極大,我也想成為一名法律援助律師,做有價值的公益。”
從一個人到一群人,越來越多的青年律師加入公益律師的隊伍。王惠和她的團隊的援助對象也從農民工擴大到了婦女、兒童、老人、殘障人士等一切需要幫助的困難人群。
“王惠”這個名字與她的團隊中多位律師的姓名、電話號碼,被公布在南昌市工會、勞動仲裁院等機構的信息欄上,也在眾多受助的弱勢群體中口耳相傳。
對于很多正處困境的人們來說,信息欄上的這些內容,可能意味著希望。
高收入、精英感,律政片里的律師形象大多自帶光環。而在聽訟律師事務所,律師們日復一日面對的是人世間的粗糲與現實。
摩擦與磕絆,時有發生。
一邊是弱勢群體的辛酸維權,一邊是因受助對象法律知識匱乏而引發的誤解,年輕律師們嘴上不說,但大多數人都受過委屈。
“我們的律師真的很好。”王惠語氣輕松,眼里卻滿是心疼。受助人愁容消散,律師之間互相鼓勁,讓這個團隊“始終正能量滿滿”。
“公益律師不應該是‘苦行僧。”王惠希望,公益律師能成為受人尊敬的職業。
2019年,事務所的財務人員給她算了一筆賬:律所成立3年來,為了支持律師參與更多的法律援助,王惠已經倒貼65萬元。
免費為農民工維權十幾年,王惠發現最難的問題在于農民工沒有足夠的法律意識。于是,她把援助之外的時間都用在法治宣傳上。“不是在維權路上,就是在普法路上。”
15年前剛開始做法律援助時,王惠感到很難被人理解。法庭上,對方代理律師見王惠是“搞公益的”律師,總是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傲慢姿態。
如今,加入法律援助行列的律師越來越多。“現在,公益律師越來越受到行業和社會認可。”王惠說,“讓人們覺得公益律師不是沒有案子辦,不是能力差,而是高水平、高門檻、高收入的職業,這就是我的目標。”
15年間,王惠見證了國家在治理農民工欠薪方面的變化和進步,這給了王惠和她的公益律師團隊更多底氣。在她眼里,欠薪個案少了,群體性欠薪也少了。
王惠還有個“小目標”:逐漸積累海外人才儲備,開展針對海外農民工的法律援助。跨國勞動糾紛案件辦理難度更大,因為不了解當地語言文化和法律制度,海外農民工維權手段十分有限,相較國內農民工更為不易。
“公益法律服務要走專業化道路。”王惠認為,聽訟律師事務所要一直致力于弱勢群體的勞動爭議解決,把越來越多的青年律師培養成領域內的“專家型”律師。
2020年,王惠當選第七屆“全國維護職工權益杰出律師”,全國僅10人。
2021年12月,第一屆“新時代江西十大法治人物”頒獎典禮上,主持人念出王惠的頒獎詞:“分擔弱者的苦難,你用法律為他們代言,讓甘霖撫慰滄桑,肩負起無助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