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亞晨
發現CD的排列順序異于往常這件事是在五月份最后一個周日的下午。
因為前一天晚上熬夜到凌晨兩點,上午又被朋友拜托幫忙看店,所以中午胡亂吃了些東西之后便開始悶頭大睡,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五點三十八分,太陽西斜。我常常做夢,很少有例外的情況,可一旦醒來,夢中的情形便忘得一干二凈,唯一能確定的只有“做夢”這件事本身是的的確確發生過的。
我照例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然后走到CD架前準備放一張查理·帕克的現場錄音來聽聽,可抽出的卻是滾石樂隊的《任血流淌》,這很不對勁兒。我開始檢查排列在架子上的一排排CD,果不其然,順序被徹底打亂了,本應該放著《金發佳人》的地方,現在卻放著《加州旅館》,本應該放著《寂靜之聲》的地方,現在卻放著《老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我的CD數量之多固然是事實,但排列方式卻絕不雜亂。哪一張專輯是哪種風格或者是何人創作都有固定的擺放位置,就算是閉著眼睛去找,我也不會出錯。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一定。
我坐在沙發里,一口氣將冰鎮啤酒喝光,將易拉罐捏扁后扔到茶幾旁的塑料垃圾桶里,然后開始認真思考CD的擺放順序被打亂究竟是何人所為,經過整理后無非有三:
一、女友
二、潛入者
三、我自己
女友一大早便和同事一起去參加公司組織的戶外活動,在離這里一百公里外的地方爬山、野炊,她不會中途跑回家來,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CD的排列順序打亂,而且她一向對滿架子CD不感興趣,所以完全可以排除。
至于潛入者,細想起來更加不可能。一般潛入者多為小偷之類,目的在于錢財或者是某些值錢的東西,哪里會有什么小偷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潛入住戶家里,不曾翻箱倒柜,卻僅僅把人家的CD排列順序打亂,簡直毫無道理可言。
如此想來,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種情況——我自己。而我自己在這期間一直呼呼大睡。
莫非是夢游?
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性。
女友直到晚上八點半才回來,手里提著快餐廳買來的火腿三明治,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累,她問我是否已吃過晚飯,我回答說還沒有,于是兩人坐在沙發上開始吃三明治。
女友一邊大嚼特嚼三明治,一邊同我講述今天活動中遇到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待講述告一段落后,我便問起是否發現過我有夢游的情況。
“從未有過?!迸颜f。
“是嗎?”我問。
“我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差,”女友說,“一有什么響動便會醒來。你每天同我睡在一起,你若是夢游,我哪里會不曉得?”
如此說來,也有道理。我想。
可若非夢游,那CD的事又該如何解釋呢?
衛生間傳來女友洗澡時花灑水流的聲音,我起身從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只喝了一口便沒了興致,于是重新塞回冰箱。
次日一早,女友換了一件淺灰色的連衣裙,站在床前叫醒我為她拉裙子背后的拉鏈。女友背對著我,將亞麻色的頭發分撥到胸前,拉鏈開口處的皮膚細嫩光滑。
“背看起來如何?”女友問。
“相當漂亮。”我回答道。
有一說一,女友的背的確堪稱完美,各個方面都恰到好處。
“雖然之前你常說背上的痣并無大礙,但我曉得那是為了安慰我?!迸岩贿呎頄|西,一邊說,“女孩子背上長那樣一顆痣,無論怎么看都不大美觀。”
我將被子疊好,放到衣柜最下層的格子里。
“自從用激光打掉之后,現在背好看多了吧?”女友說。
“確實如此?!?/p>
女友隨即在我臉上輕輕吻了一下后便出門上班去了。我將臥室整理好便開始到衛生間洗漱,在這期間我一直沒有想起來女友所說的“背上的痣”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我的印象中,女友背上從未有過什么痣。
我工作的地方相對女友來說要離家近一些。
因為離家較近的緣故,我下班后總比女友先到家。我照例將穿了一整天的西裝和襯衫脫掉后一件件掛在衣架上,然后開始在客廳里埋頭整理被打亂了的CD。
好歹整理完畢后,窗外的天已黑透,我看了一眼墻上的電子掛鐘,顯示時間為20:27,而女友尚未回來。
女友平日里鮮有加班的時候,就算偶爾加班或者和同事在外聚會,也必然會打來電話通知我,斷不會讓我一人在家苦等。我決定給女友打個電話。
可女友的號碼卻無論怎樣都記不起來了。
在我同女友剛剛確定戀愛關系時,她便迫使我記住了所有有關于她的數字,諸如手機號碼、生日、身份證號碼、紀念日之類,簡直張口就來,從未曾有過忘記的時候??涩F在卻偏偏想不起手機號碼了,怪哉?
到衛生間的盥洗池里接了滿滿一池子涼水,然后用力憋一口氣,將臉埋在水里,而后擦干臉,又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一口氣喝干,整個人由內而外都感到涼了下來,最后坐回到沙發上開始給女友撥電話。
號碼依舊記不起來。
面對著手機屏幕上的撥號鍵盤,記憶中女友的號碼就仿佛沙漠中的水源一般無處可尋。
墻上的電子時鐘已顯示到了21:05,女友依舊沒有返回,號碼依舊不曾記起。
我驀然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預感到我的生活中的某些東西開始變得無序,而另外一些東西已經悄然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