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熊”背后的真相

◇文/龐棟

北宋皇祐年間，張戩來到金堂縣管理縣事。這一天，他身著便服帶著隨從張輝來到楊家大集了解民情。走了半天，兩人口干舌燥，見前面有個茶鋪，便過去要了兩杯茶。

這時，人群中一個老婆婆哭哭啼啼地突然抓住一個路人問：“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孫兒小寶啊？”路人搖搖頭，趕緊離開了。

茶鋪老板嘆口氣說：“我這嬸子真可憐，丈夫兒子兒媳都不在世了，獨自帶著孫子生活，可孩子又失蹤了……”

張戩一愣，問道：“孩子怎么失蹤的？”

茶鋪老板說：“我嬸子姓丁，大家都叫她丁婆婆。兩年前的一天中午，六歲的小寶在大集上玩了很久一直沒回家，我們幫著到處找也沒找到。”

張戩向茶鋪老板了解了更多關于小寶的情況，然后詳細勘查，希望能發現什么線索。

在勘查中，張戩腦海中拼接著種種線索：小寶失蹤之日恰逢楊家大集，此集是方圓幾里最大的集市，往來人多，時值中午，正是散集的時間……

想到這里，張戩靈光一閃，小寶被擄走并未驚動他人，由此可見，多半是被人誘騙而走。

有了這條線索，張戩第二天就派人去縣內各要塞張貼尋人告示，同時帶了一路人暗中調查曾有拐賣人口的前科者。然而半個月過去了，卻沒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張戩心情不暢，帶著張輝來到街上散步。街上熙熙攘攘，不遠處一聲鑼響吸引了張戩的注意，他走過去看到一對乞丐打扮的男女，地上擺著一只麻袋。男子敲了聲銅鑼，說：“我這口袋里裝著一種沒人見過的動物。”有人起哄說，能有什么動物大家沒見過？

男乞丐一笑，打開麻袋后，只見一只長相奇怪的“竹熊”從袋里緩緩爬出。這只“竹熊”沒有四肢，長著人頭熊身，眼睛上有黑眼圈。

見大家驚呼，男子說：“我們日前路過一片竹林，這只熊從竹林里爬出，聲淚俱下地說它本是活了幾百年的‘竹熊’，修仙失敗才變成這般模樣，若有善男信女出錢助它修仙成功，它以后就保佑大家！我夫妻見它可憐，就帶它來到這兒請大家幫忙！”

眾人一聽，紛紛慷慨解囊。不一會兒，女人的盤子里就放滿了錢。

這時，忽然刮來一陣狂風，沙塵漫天。當風過去，張戩發現那“竹熊”左眼睛的黑眼圈竟被風刮飛了，露出一只含著淚光的眼睛！

張戩大驚，猛然間想到了什么，喊道：“張輝，將此二人拿下！”

乞丐被張輝擒住，張戩亮明身份后，眾人幫著將兩個乞丐押去了縣衙大堂。

“竹熊”被帶去了后衙，張戩用水清洗“竹熊”右邊的黑眼圈，過了一會兒，那圈黑毛掉了下來。張戩現在可以確認了，這個被偽裝成竹熊的是個男童！

張戩來到大堂，喝問那對乞丐“竹熊”的來歷。他們相視一眼，吞吞吐吐將“竹熊”的來歷說了一遍。張戩大怒，讓張輝把男童抱來，問：“‘竹熊’為什么會是個孩童？還不快快招來！”

那對乞丐仍舊嘴硬，不肯交代。張戩見狀，喊道：“既然你們不見棺材不落淚，那就挨板子！”

幾十大板下去，女乞丐說：“大人饒命！我們實話實說……”女乞丐說她和男子是夫妻，因家鄉受災淪落成了乞丐。某天，他們結識了另一個乞丐，被帶到了一個名曰“采生會”的乞丐幫會，通過了解他們得知，這群乞丐是民間最為歹毒兇惡的一種乞丐，被稱之為“采生折割”。這些乞丐用刀割掉兒童四肢，讓他們變成奇形怪狀的怪物，再編造謊言博取世人同情，借此獲得路人施舍的錢財。

張戩震驚不已：“世間竟有如此窮兇極惡之徒！”

男乞丐說，起初他們不愿意入會，可不入會就要被殺掉，只好入了會。他們入會后就被派出尋找合適的孩童。被拐來的孩子，先用藥毒啞，再斷其四肢，然后將熊皮或蛇皮裹在孩子身上，他們一共拐了十個孩子，結果只有兩個存活，此“竹熊”是其一，另一個被交到了總會。

這個孩子被他們帶到各地騙錢，由于孩子眼睛長得好看，女乞丐不忍傷害，為了使他像“竹熊”，平日用黑炭將其眼圈涂黑，可前天他們遇到下雨，孩子的黑眼圈被雨水沖掉，他們擔心事情敗露，于是昨晚將熊的黑毛粘在孩子眼圈周圍，因為時間短未粘牢固，大風把孩子的黑眼圈吹掉了……

“真是蒼天有眼啊！”張戩忽然想起丁婆婆被拐走的孫兒小寶，于是問小寶是不是被他們拐走的？男乞丐吞吞吐吐地說：“這孩子就是小寶。”

“什么？他就是小寶？”張戩驚呼起來，他抱過孩子，看到孩子淚水流滿了臉頰，嘴巴咧了咧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張戩悲憤難忍，他心心念念要為丁婆婆找孫兒，現在找到了，孩子卻變成了這般模樣。

男乞丐說，那年楊家大集，虎頭虎腦的小寶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他們把孩子騙到無人處，將其打暈裝進麻袋。

張戩聽到此處，情緒已難以鎮定，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要端了這幫乞丐的老巢，解救更多的孩子。張戩讓乞丐引路，帶著人馬直奔乞丐的老巢。

幫主孫霸正在收乞丐的供銀，張戩的出現嚇了他們一跳，雖然張戩帶的人不少，可最終孫霸的一個跟班還是逃跑了。

讓張戩納悶的是，其他乞丐穿的是破衣爛衫，而幫主孫霸卻衣著光鮮，像個公子哥。

張戩審問孫霸“采生會”的詳細內情，孫霸卻一臉冤枉地說：“大人想必是抓錯了人，我雖然是他們的幫主，卻從未傷害過一個孩子，我只是按月收錢而已。”

孫霸說他得知“采生會”這些乞丐的內幕后，就黑吃黑趕走了老幫主，然后自己當了新幫主，讓那些乞丐每月給他上交錢財。

張戩讓孫霸下去候審，又傳審被抓的乞丐，起初乞丐們都不愿意講，后來有個老乞丐說：“咱們就老實交代吧，要不然罪過全怪在咱們頭上了！”

老乞丐說孫霸手下有很多打手，他不但趕走老幫主當了新幫主，還每月讓商鋪和小販上交保護費，哪個不從便會遭受毒打，所以無人敢違背他，也不敢告他的狀，以至于他為所欲為數年官家都不知道。還有，雖然他沒有親手傷害過孩童，可是他卻給乞丐每人定任務，也就是每月賺多少錢，每月拐幾個孩子，如果乞丐們完不成就會遭打。乞丐們為了免受責罰，就只能拐騙孩童，而騙的錢多半進了孫霸的腰包。

這時，衙役上前稟報，說孫霸提出想單獨見張戩。張戩讓眾人退下，傳喚孫霸。孫霸說：“大人只要放我一馬，我答應大人，定能讓大人飛黃騰達！我想，不出幾日就會來人找你……”說到這兒，孫霸神秘一笑。

三天后，兩頂轎子出現在了縣衙后門，家丁上前一問，嚇得趕緊跪了下去。轎子徑直入內，當轎中人來到張戩身前，著實讓他吃了一驚。張戩連忙施禮：“恩公刺史大人駕到，張戩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薛刺史扶起張戩說：“不知者不為怪，更何況是我不允許你的家丁傳報，我這次來只為私事不為公事。”

張戩注意到薛刺史身邊還跟著個如花美眷，便問道：“這位是？”

那女眷聽了，竟嬌滴滴地哭訴起來：“張大人，我那混賬哥哥雖然有錯，可你無論如何也要看在刺史大人的面子上饒他一回！”

薛刺史說：“這是我的二夫人。聽說你把她哥哥孫霸抓了？”

“孫霸是二夫人的哥哥？恩公，您可知孫霸犯了什么罪？”張戩嚴肅起來。

薛刺史讓夫人回避后，說：“我平時只知孫霸不學無術，愛惹是生非，昨天才聽他的跟班講了這些事，我本不愿意來找你，奈何夫人尋死覓活，我也是沒辦法。說吧，你打算怎么處置孫霸？”

張戩雖滿腹才華，卻遲遲得不到重用，有一年薛大人為兒子找教書先生，認識了張戩。薛大人覺得張戩做教書先生太屈才，就向朝廷舉薦，在張戩心中，薛大人就是他的恩人。

得知薛大人的來意，張戩正色道：“孫霸不但向商鋪小販收取保護費，還以暴力控制‘采生會’，拐騙孩童致殘或致死，慘無人道的行為無論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一條！他雖是恩公的親戚，卻也難逃死罪！”

薛刺史不悅地說：“按照律法我當然知道他該判何罪，但他畢竟是我夫人的親哥，我也不瞞你，二夫人最得我的寵愛，她哥若死，她怎么受得了？萬一她有個好歹，我又該如何？我今天來，就是請你看在我往日待你不薄的面子上略做變通，哪怕坐幾年大獄也行，但是不能判他死罪！”

張戩問道：“人證物證俱在，如何變通？”

薛刺史從袖口中掏出銀票，說：“這是一萬兩銀票，我知道你有慷慨兼濟天下的抱負，我至今還記得你曾說將來有了錢想辦學，這銀票收下就可以實現愿望，另外在仕途上我也會多多關照你！‘采生會’有些乞丐罪無可恕，你找一個頂替孫霸就行了。”

張戩義正詞嚴地說：“恩公怎能說出這番話來？我雖然想為窮孩子做些事，可這種徇私枉法之財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收！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咱們若不能為國解憂，為民申冤，做官還有什么意義？難道只為了穿官衣戴官帽擺威風嗎？我至今記得大人曾教導我說要做一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可此刻您竟拿這黃白之物讓我做違心違法之事，真令我感到難過！”

薛刺史嘆了口氣：“你說的是，我今天的舉動愧對朝廷也愧對百姓，可是你就不能看在我的薄面上嗎？”

張戩把薛刺史拉到了隔壁房間，指著小寶說：“這就是被那幫畜生禍害的孩子啊！人心都是肉長的，您的孩子若被害成這樣，您還會為惡人說話嗎？除此之外，還有那些承受不了他們手段而慘死的孩童，您想過他們和他們的父母嗎？莫說是對孫霸之流判死刑，就是活剮也不為過！”說到動情處，張戩跪了下來，“我知道我對不起您的栽培，可我更明白人命大于天，正義公道永無價，只要我張戩為官一天，就不能辜負天下蒼生！”

張戩的話讓薛刺史既感到羞愧又感到震撼，他扶起張戩嘆了口氣，然后拉著夫人離開了。面對薛刺史離去的背影，張戩抱起床上的小寶，說：“孩子別怕，我將很快為你們討回公道！”

幾個月后，刑場上人山人海，孫霸等人見了閻王。張戩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的苦難需要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