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僧
“擺爛”是當下年輕人的一種自我調侃。可是,當你的親人真的一路擺爛時,你該怎么辦呢?來自天津的張國棟就遇到了這個棘手的問題。
學霸孿生兄弟,一場變故兩樣人生
張國棟和雙胞胎弟弟張國良、姐姐張國美,跟隨寡母劉梅生活在天津市濱海新區的一所大雜院里。
在他的記憶里,他們那個狹小的屋子,擠著一家四口人,用木條訂起來的門板,被風一刮,呼呼作響。他們家是這個大院里最窮的人家。
張國棟的母親是港口工人,父親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個家,全靠母親微薄的收入支撐著。姐姐見母親太辛苦,主動放棄讀書,幫忙照顧他和弟弟,也打工補貼家里。
這個家雖然窮,但張國棟和弟弟張國良學習很好。尤其是弟弟,聰明機靈,隨便考考就能拿高分。張國棟雖沒弟弟機靈,但他自律,勤奮。不過,兄弟倆一起上學,難免被比較,張國棟很焦慮。上了高三,張國棟老失眠,好不容易睡下,很快就被對門通宵打牌的聲音吵醒。張國棟患上神經衰弱。
劉梅幾次找到對門協商,可人家每天晚上牌照打,還故意吆三喝四,洗牌洗得嘩啦啦作響。張國棟痛苦難熬,學習下滑得厲害。
張國良年少氣盛,性格強硬,受不了家人被欺負,沖過去找對門理論。結果雙方發生了肢體沖突,張國良將對方打成重傷,進了少管所。
弟弟為自己出頭,毀了前途。張國棟特別內疚。自己成了這個家唯一的希望,張國棟排除一切干擾,發奮讀書,于1997年考入天津大學。
2001年,張國棟大學畢業,獲得了去日本讀研的機會。母親半生辛勞,身體又不好,這個家急需張國棟上班來補血。但是,出國讀研的機會很難得,張國棟很糾結。
最終,張國良站出來了,說:“我已經出來了,會好好找一份工作幫媽減輕負擔。”劉梅和張國美雙雙松了一口氣,囑咐張國棟抓住機會,出人頭地。母親和姐姐的反應,令張國良有些心酸。
張國棟離開時,鼓勵弟弟把書本撿起來。張國良本就聰明,自尊心也強,他聽進了哥哥的建議,一邊準備自考,一邊找工作。但他高中沒畢業,還有前科,找工作屢屢碰壁。劉梅常為了他的出路唉聲嘆氣。張國良心里不是滋味。
而在日本,張國棟邊讀書邊打工,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錢,也會寄回來。劉梅逢人就夸大兒子有出息,大兒子在國外多辛苦。母親對哥哥的夸獎,更加令張國良失落。
2002年7月,在少管所結識的朋友,給張國良介紹了份在工地當保安的工作。張國良上班沒多久,朋友夜間盜竊工地,希望作為保安的張國良能睜一眼閉一只眼。張國良擔心惹惱當地的盜竊惡勢力,只好照做。事后,對方給他好處時,考慮到家里經濟困難,他沒拒絕。
起初,張國良只是對盜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后來,張國良開始配合盜賊,且盜竊數額巨大。東窗事發后,張國良被判刑入獄。劉梅痛心疾首,張國棟在國外,只能干著急。
那些年里,兩個兒子迥異的命運,讓劉梅成了鄰里的談資。好在,張國棟爭氣,他在日本讀完碩士,又順利讀上國際物流專業的博士,其間,他還找了個溫柔漂亮的日本女友。張國美也嫁了人,隔三岔五探望母親,好讓張國棟放心。
張國棟博士畢業后,留在日本創業,做國際物流生意。張國棟與葉子結婚,并育有一女,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生意走上正軌后,他自掏腰包,給母親在天津濱海新區買了套房。此外,母親有高血壓糖尿病,長期服藥,這些費用也是張國棟出的。
張國良出獄后,張國棟鼓勵他好好找個工作,再找個好女人結婚,他作為大哥,一定會出錢出力幫他的。張國良發誓,一定會改過自新。
起先,張國良當過快遞員,但常因莫名的原因被投訴。后來,他改賣海鮮,海鮮損耗大,還要會選品,他沒干多久就放棄了。隨后,他干脆去港口當裝卸工,出苦力。可這份工作也沒干長久。
張國棟幾次打電話找弟弟,批評他工作態度不端正,吃不了苦,耐不得煩。張國良一聽就知道,是母親和姐姐給哥哥通風報信了。想當初,自己成績比哥哥優秀,如今哥哥是老板,自己卻是社會底層。
劉梅和張國美托人給張國良介紹過對象,就盼著張國良成家了能安定下來不再鬧事。可是,不介意張國良坐過牢的,張國良看不上;張國良看得上的,人家不愿意。慢慢地,再也沒人肯給他介紹對象。劉梅拿張國良毫無辦法。
迥異的人生境遇,家人的態度,讓張國良心理失衡。他開始自暴自棄,還動不動就在監獄里掛號。張國棟對弟弟恨鐵不成鋼,但也鞭長莫及。
恩情成了軟肋,弟弟擺爛無處安放
2015年,張國棟突然接到姐姐的電話,說母親劉梅突發腦出血,癱瘓了。弟弟在送母親去住院的過程中,情緒失控,竟然對著醫護人員大打出手,又將自己送進了監獄。
張國棟心急如焚。他當即放下手頭的生意,趕回了國。張國棟下了飛機就趕去了醫院。見到母親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身邊無人照料,向來溫潤內斂的張國棟,生平第一次發了脾氣。隨后,他去了看守所,指著弟弟的鼻子破口大罵,兄弟倆從此不睦。
張國棟在國內滯留了整整2個月,直到母親手術成功,恢復意識。弟弟動不動就惹事,根本靠不住,姐姐姐夫可靠,但他們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張國棟跟妻子葉子商量,決定將母親接到日本一起生活。但劉梅放心不下張國良,不肯去日本。張國棟只好跟姐姐協商好,由他出錢請姐姐來照顧母親。
張國美很負責,也很孝順,在她的照料下,母親狀態保持得不錯。張國棟對姐姐感激不盡。
2018年年初,張國美遭遇重大不幸,患了紅斑狼瘡,開始接受治療。張國棟得知后,轉手在日本的生意,帶妻子女兒回國。
回來后,張國棟在港口租了倉庫,重新創業。港口離家有將近兩小時的車程,公司正在草創階段,因此,張國棟住在港口,葉子帶著女兒跟母親同住,也方便照顧母親。周末,張國棟會回家跟家人團聚。這樣平靜充實的日子,幾個月后,就被出獄的張國良打破了。
2018年6月,張國良出獄。張國棟讓弟弟進公司學做生意。起初張國良還算規矩,也認真地查庫存,學習看單據。張國棟揪著的一顆心,放下了。
8月的一天,一個大客戶突然跑到辦公室來,要求跟張國棟解約,不等張國棟詢問詳情,客戶一臉羞憤地摔了合同。張國棟莫名其妙。
幾天后,張國棟發現弟弟在辦公室喝得酩酊大醉,歪在客戶接待室的沙發上,睡態不雅。他搖醒弟弟,可弟弟在半醉半醒中,張嘴就罵人。張國棟終于明白客戶為什么跳單了,數落了他幾句,張國良卻鬧脾氣,堅決不再來上班。張國棟隨他去了。
很快,劉梅打來電話,哭訴張國棟對弟弟太刻薄。張國棟只好出錢,讓弟弟在家照顧媽媽。
不久后,葉子突然一反常態,在張國棟開會時打來電話,委屈地說:“今早我去衛生間,發現你弟偷窺我。”張國棟開車直奔家里,掄起拳頭暴打張國良。張國良卻指著葉子嚷道:“你當著大家的面說,我把你怎么著了嗎?”說完就伸手要抓葉子的衣領,嚇得葉子尖叫著往后躲。
張國棟算是看清楚了,眼前的這個人,早已不是他記憶中那個聰明機靈單純熱血的弟弟了。當天,張國棟帶著葉子和女兒離開了母親家。從這之后,張國棟只給錢母親,很少再踏足這個家。
2019年元旦,張國棟在葉子的勸說下,回家探望母親。一開門,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滿屋垃圾不說,張國良還歪倒在大廳的躺椅上,醉得不省人事。
張國棟懶得管他,徑直去了母親的房間。他離開時,母親還干干凈凈,狀態不錯。可今天,母親滿臉病容,嘴角掛著涎水,雙手不停顫抖。再一看,還生了褥瘡!張國棟氣得轉身要去找張國良,母親卻抓住了他,磕磕巴巴地說:“別怪你弟,他不常喝酒,他心里憋屈……你不能不管他……”
張國棟將她送去醫院做檢查,母親嚴重營養不良,貧血。他每個月給弟弟6000元家用啊!張國棟將母親送去了養老院,切斷了給弟弟的花銷。
僅過了兩個月,養老院就打來電話,讓張國棟接母親出院。他這才知道,張國良多次大鬧養老院,要把母親帶走。養老院不堪其擾,只好勸退。
張國棟決定找弟弟推心置腹談一談。兄弟倆一碰面,張國良就陰陽怪氣道:“當年,我是替你出頭才毀了前途的!你現在的一切,本來應該是我的,用不著在我面前趾高氣揚。”這句話,狠狠砸在了張國棟的軟肋上。這么多年,他一直對弟弟心懷愧疚,所以,一直在盡其所能地幫弟弟,補償弟弟。他跟姐姐聊過,母親經常感慨,弟弟原本學習那么好,太可惜了……
張國棟不想讓母親身在養老院,還要為弟弟擔憂,便將母親接回了家,還額外請了保姆照顧母親。在母親的提議下,張國棟每個月給弟弟9000元用于生活和支付保姆的工資,并給他上了社保。
2019年底,保姆跑來找張國棟告狀,說自己兩個月沒有拿到薪水了,還說張國良跟個女人跑了。張國棟按照保姆提供的線索找到了弟弟,發現他正和一堆人在賭錢,還染上了毒品。看著在泥潭里無法自拔的弟弟,張國棟決心硬起心腸,再也不管他,還向親友們宣告,跟弟弟斷絕關系。
買兇傷人之痛,如此沉淪可休矣
2020年2月,張國良從戒毒所出來,主動向張國棟道歉,說到動情處,他還哭了。病中的姐姐也來幫忙調解,姐姐感嘆:“當年要是沒有那件事,國良現在也事業有成,家庭圓滿了吧。”張國棟無限感慨。在姐姐的調解下,張國棟跟弟弟和好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張國良沒再鬧事。母親病情惡化,他衣不解帶地在床前盡孝,端屎端尿,沒喊過一聲苦叫一聲累。張國棟把一切看在眼里。
2020年5月的一天,張國良拿了一疊材料,說是街道辦要給他辦低保,找工作,需要張國棟簽字做擔保。張國棟開心極了,毫不猶豫地簽了字。張國良臨走時,突然說:“哥,還有一張沒簽呢。”張國棟覺得弟弟如此積極,自己卻如此馬虎,漏簽了名字,有點不好意思,看都沒看就下了筆。
一個多月后,劉梅病情惡化,住院了。張國棟回家給劉梅拿東西,居然發現有裝修工人出入他們家。弟弟居然趁著母親住院,將房子賣了!
這套房登記在劉梅名下,按照當時天津的相關政策,張國良要代理母親賣房,必須拿到張國棟張國美放棄繼承房產的協議。為此,張國良在街道辦幫他辦理低保找工作的資料里,夾了一份放棄房產的協議,騙張國棟和張國美簽了字。
這套房是張國棟買給母親的。弟弟的改過自新全是演戲。再說了,母親出院了,住哪里?
張國棟發動人脈關系,找到了張國良,非要他去找買房人解除合同。張國良叫囂道:“我淪落至此,還不是因為你!”見張國棟不為所動,張國良換了口氣說:“你也不缺這一套房。你非要撕破臉,那我就找你媳婦和閨女去討說法。”
張國棟出離憤怒。弟弟做事沒有底線,他害怕了,將妻子和女兒送回了日本。
2020年年底,在醫院治療了好幾個月,劉梅的病情卻一路惡化,人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時,她總拉著張國棟,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張國良。
眼見著母親快不行了,張國棟和張國美到處找張國良,讓他來醫院看母親,但張國良沒出現。劉梅彌留之際,對張國棟說:“我要是能帶他一塊走就好了。”不久后,劉梅去世。
張國棟無法抑制內心的悲傷,痛哭不止。母親彌留之際留下的話,時刻敲打在他心上。弟弟就是一枚定時炸彈,只要他在,自己和姐姐就不得安寧。
張國棟的事,公司的同事,尤其是他的秘書,都知道。就在張國棟犯愁時,秘書給他出了個主意:這樣的無賴就該以暴制暴,找個狠角色揍他幾頓。張國棟覺得有道理,便讓秘書幫他找人。秘書輾轉給他介紹了個剛出獄沒多久的社會青年趙杰。
隨后,張國美多次打電話給張國良,讓他來參加母親的葬禮。張國棟從姐姐那里確認,出殯那天,張國良會來。
張國棟跟趙杰商量好,趙杰以保鏢的身份跟他一起出席葬禮,一方面是保障他的人身安全(擔心弟弟會對自己不利),另一方面聽他指揮,對付弟弟。如果弟弟良心未泯,就放過他一次;如果他不知悔悟,就在葬禮后的酒席上灌醉他,再開車帶走,扔進海里。
那天,張國良姍姍來遲,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張國棟將弟弟拉到無人處,壓著嗓子說:“當著那么多親戚朋友的面,還是注意點形象。”張國良啐了他一口,說:“嫌棄我啊?要不是老婆子偏心你,我能有今天?我一生都被你們毀了,還注意什么?”
說完,張國良轉到停放母親遺體的房間罵罵咧咧。長輩們看不過,上來勸阻,張國良不依不饒。張國棟打了張國良一耳光,張國良轉身就跟張國棟扭打起來,劉梅的遺體,就在旁邊……
眼看張國棟要吃大虧,趙杰沖上前去幫忙。最終,張國良被趙杰打斷了數根肋骨,身上多處軟組織受傷。現場有人報警,轄區派出所民警趕來,拘留了趙杰。審訊時,趙杰為了立功,供述了張國棟買兇傷人的全過程。很快,張國棟被刑事拘留。
張國棟被公訴時,葉子從日本趕過來,參加了庭審。她含淚陳述丈夫張國棟多年的不易,以及這么多年,對弟弟和母親的傾囊相助,不是逼不得已,他不會走到這一步。然而,張國棟買兇傷人是事實,其情可憫,但其罪當罰。
2021年11月,趙杰被天津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以故事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張國棟則因故意殺人罪(預備階段)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刑1年。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后]擺爛的人,心中沒有羞恥感。面對這樣的人,如果實在無法扶上正道,那么,徹底切斷供養并遠離,或許才是最好的辦法。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