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暖
龍豬在漿淖里歡快地打滾
日子從唇齒和舌尖上歡快地滑走
多少人用視線纏住了肉身
多少人用莊稼去除叢生的荒草
如我所見,在鏡中
我看到萬物皆鏡,照我其中
清我目者自清,靜我耳者自靜
而萬物生光輝,循環如日月
我棲身在光陰樹下修行
那個幻影里的火花是我
那個用流水擦拭流水又擦去流水的是我
一個真正的我已悄悄從中解脫
在別處春風一樣復活
天的藍和湖的藍,驚起彼此的漣漪
就這樣面對面坐著
我們點起高高的燭光
樹葉形的船帆
像人們繼續遠行時翻閱的經幡
除此,就是恒久的藍
浸泡在夜晚遼闊的目光里
水輕輕地搖著波浪
蜜紅的茶
熱氣裊裊騰騰
在唇上小口啜著琥珀似的汁液
翻轉著碰撞杯壁上的雙手
怕一飲而盡
怕燭光一下子就燒灼了半邊天
一個人無聲地喊著另一個人
當天光落下羞紅的蓋頭
我什么都不說,你也明白
年末那一夜,我們圍坐在東堂
對詩飲酒,雪落進詩里
詩煮在酒中
恰家道昌,人事濟
“清慎勤”“公與清”是一直談論的話題
詩成酒盡,而大雪不止
大雪漫過屋宇房閣
一部《手鏡錄》從正堂的墻上
反著光把我拉回現在
門前紅石榴燃燒著夏日
不盡的光彩
斜伸過來的白石榴花
從清空縹緲里傳出一種神韻
傳說那個能把持全部神韻的人
正隱身在院中的一棵核桃樹上
他的魂兒
常從堂前枯萎又榮發的老槐樹里
溢著光,滿世界散步
我踱著小步,在月光地里
烏云給月亮悄悄地閃出一條小路
我相信月亮是一種奇異的明亮物質
月光和林中的松脂散發著相同的香味
我深深吸了一口,感到
人的命里也有一種叫月亮的的物質
到底是命領著我
還是我牽著這條命呢
繼續走下去
我看到潛伏的光
把小路照耀得越來越寬廣了
不遠處,湖水的反光
環擁著池中水草和孤蓮
仿佛彼此的安慰,讓一切都成為神跡
看它們紛揚而轟烈地從天而降
仿佛白色火焰
落進這冷而繁喧的車水馬龍里
不過只打了一個照面
就消失,就化進一片潮濕的記憶里
這稍縱即逝的人間過客
這心驚肉跳的一生
但還是濺起了我歡愉的漣漪
多么白熾的影子,真像出竅的靈魂
讓我所有山窮水盡的肉身
仿佛生出了翅翎
枯了再綠,綠了又紅
一代代,替身就這樣在大地上風生水起
白色的影子生著白色的火焰
白色的火焰,正化成你我的真身
看天邊的云向我涌來
看灰喜鵲聒叫著弄顫了路邊花枝
看它們倏忽飛去時驚顫了
重重疊疊的花的波紋,看
它們晃起的萬物涌現的波浪
蕩漾著一個秋天的城池
為什么在萬物即將敗落時
才被我看見,它們一直如此
還是它們從來不曾在乎我的情意
蜘蛛依舊在月季和海棠之間拉網
它總企圖用蛛絲勾連萬物
與其說它是張羅食物的生存者
還不如說它是捕捉詩意的思想家
樹葉間落滿了太陽的眼睛
我擺弄著手中的紅豆
它順便把棘刺深深地扎入我的愛中
讓我們和萬物水乳交融,繼續深愛人間
我的發梢上生著干枯的松葉
真想給它們抹上柔順絲滑的玫瑰精油
那涌動在玻璃瓶里的復活液
——粉紅,含苞待放
里面沉浸著一枝玫瑰
完美的夢,一個人怎么能夠停止
對美的追求
當你甩手離去,或者深情地說愛我
無法窮盡的未知之夢
在手心變幻著
蝴蝶或蛹的樣子,神秘又迷人
當一個自我由此復活時
我看到萬事和萬物蜂擁著仿佛奇跡
充滿我們時常感到的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