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過河的人（組詩）

九月末，海邊草原

九月末，走過海邊草原

青草在風中微微變涼

葉子在水邊漸漸枯黃

陽光中的綠色，被一陣風

悄悄運過那面傾斜的土坡

那側身于草叢的雛鶴

安靜覓食或四處張望

天空掠過晚霞的鞭子

一陣急促驚恐的叫聲

輕輕撲到那一道土崗

秋天，身邊的云斷斷續續

頭頂的天空也那么不著邊際

只有我不聲不響站在這里

生活，一頁頁發黃的草稿

帶著一些不同尋常的褶皺

人過中年，一條河走過急彎

海邊草原，把一切都放下

想象自己是一粒掉落的草籽

任其腐爛或重生，跟著秋風

我唯一學會的是不再去抱怨

中秋夜：望月

這滿地撒落的芝麻花

都是月亮不小心踩碎的

窗外的那一棵棵銀杏樹

樹枝，絕不會錯過天空

躲過云層的一粒粒果實

悄悄改變了星星的位置

大海，一匹藏進月光的白馬

蟈蟈，有青草綠的嗓子

中秋夜，我坐在石階上看月亮

從東邊的海面、到西邊的山頂

風兒嘟著嘴巴唱起一首小情歌

白象漫游，滿河綠菱圍著新藕

一大片湖水在頭頂上打旋

桂花的香味，很難被誰移開

幾只小鳥

從談論干凈的早晨開始

接著討論纏在腳趾上的露水

那顫動在天邊的星星

一道光的理想主義

從談論一個春天開始

討論一場迎面而來的風

那株黑暗中的向日葵

為何拔出內心的鋼釘

從一根折斷的樹枝開始

討論一道簡單的算術題

雨水加上花朵等于春天

愛戀乘以愛戀等于疼痛

最后，它們討論一場雪

白，從海邊一直連著遠山

一滴水將一片云彩移到遠方

海邊樹林——那最后的寂靜

不適合寫太長的詩

這片土地拒絕大詞

也不適合寫太長的詩

沿著蘆葦的根須，最小的

溪流正在流向天邊的大海

你只需要寫出最小的一只鳥

寫出一顆顆互相追逐的星星

樹木，隨著太陽變換著角度

地上的影子，安靜，妥帖

土地，那個隨著風不停追逐

最終站在一叢蘆葦后面的人

將秋天的露水舉成一盞燈

將自己寫成一粒十月的草籽

天下，有哪一片土地

能夠如此激情又安靜地生長

以最小的樹枝遮掩整個大地

每朝前走一步，這土地

總會比你的腳步遠一寸

哦，小小草籽有巨大的回聲

擺渡過河的人

兩個乘船過渡的人

輕聲討論一江流水

哪個波浪是舊的

哪個漩渦是新的

哪一船雨點戴著鐐銬

哪一段星星被月光縫合

避開波浪，船在漸漸靠岸

中年的夢，早早布滿回聲

口信

大海潮漲潮落

只是為了給灘涂和遠方

傳達一封口信

一萬年甚至一百萬年以后

所有的浪花和水鳥都死了

那只海龜

還會不會馱著一片月光

那枚貝殼，是否

依舊完整地

保存著大海的回聲

姜樺，生于1964年，江蘇響水人，現居江蘇鹽城。中國作協會員，出版詩集、散文集多部，曾獲“紫金山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