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吹（組詩）

風在吹

山頂上的風

在吹，從樹梢吹向樹梢

從山頂吹向山頂，風一直在吹

像一只鷹滑向山的邊界，到達

天空的極限

山頂上，一棵樹在風中行走

在匆匆行走中，留下了風的形狀

洗馬灘記事

我曾打馬經過這里

那時，它只是一個小小的地名

那時，我第一次告別母親

一路上，我沒有任何言語

像一只憂傷的羊，默默地

跟在一群羊的后面

遠離故鄉。在顛簸的中途

路邊的幾間小屋升起一縷炊煙

一位老人牽著馬走向河灘

他們和生活一樣平靜

坡背村

山里的路，從來

都是凸凹不平的，這并不是缺陷

一個斜坡提供了我們面對事物的高度

現在，我在坡背村山間行走

心在打鼓，像山路上打滑的車輪

冒著青煙

下坡途中，我矛盾的心充滿疑問

晨昏永遠對立，就像背陰的洼地

對抗著向陽的山坡，現在我又返回

我得爬上山梁，像一只緩慢的陀螺

在山間不停地轉動。每天

我都在山坡走兩遍

大山的蜿蜒起伏中，我跟蹤一條河流

不斷的上坡，下坡

在這漫長的起伏里，翻山越嶺

向著大山深處挺進，天空中的那朵云

步伐靈動，我一轉身

它飛動的身影就閃到了我的前面

波浪的纖繩

小時候，我和母親進城

一路上石頭硌腳，我們像一條河流那樣

翻山越嶺，進入它

那時它是清澈的，那時

寬闊的對岸，鄉村和城市的距離

仿佛就是一條河流的距離

一條渡船，拉近城和鄉

現實和夢想的距離

渡船把一些人運走，把我和母親留下

那個緩慢的時代

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纖繩卻磨得又滑又亮

深深勒進歷史——

一個個波浪

仿佛記憶，又是現實

那時

那時，我們來到梵凈山

黑灣河的水清澈見底

我看到水中的

另一個我，和青蔥的歲月

走到半山腰，我蹲下來

想喝一口梵凈山的水，止渴

通往金頂的8000級臺階

我們一步步地攀登，遠看

像一步一磕頭

走著走著，天空就消失了

憑空飄起的浮云，籠罩了整個世界

一棵棵樹站在山坡上，其中一棵已枯萎

它站在那里，只為了讓我看見

若不是天色暗了，我能登上金頂

在梵凈山，夜色有點虛幻

燈火長出了潮濕的絨毛

而連綿的遠山閃閃發光，已經化為一道佛光

等著我，站在山巔眺望

后來，每一次來梵凈山

我都要爬上金頂，站在燃燈殿旁

看看自己，和周圍的群山

和那時，有什么不同

凱峽河漂流

兩只螞蟻，肩上扛著一片葉子

走在天堂的路上

漂流的人群穿過山野的河流

一群小小的螞蟻正穿過世界的一道裂縫

在通往凱峽河的途中

我過早地脫下衣服

甚至懷疑自己走錯了方向

我被一條河流吸引

一片葉子在漂流，你的靈魂

開始漂流

你可以躺在船上，或者躺在一個異性旁邊

翻身，瞇睜著眼睛

他們的手中握著槳

有人將身子從樹葉上翻轉過來

放進水中，依然洗滌不掉臟兮兮的生活

有人將愛情種植到搖搖晃晃的船上

一直沉迷到下游

我敲過愛情那扇門

輕易地就敲開了一條河流

朱良德，侗族，1971年生，貴州石阡人。貴州省作協會員。作品見于《詩刊》《中國作家》《民族文學》《詩歌月刊》《延河》等，著有詩集《稻草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