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宏
父親又住院了,這一次
是突然嘔吐,沒有胃口
不吃東西
留下母親一個人,突然空落
受疫情影響,探視父親成了難事
第一次我好說歹說,只待幾分鐘
第二次沒有理由了,就耍點小聰明
趁幾名護士低頭一瞬,飄了過去
妻子只差幾秒鐘
被攔下了,怎么說,護士也沒有動情
父親真是一個孩子啊
他見人就流淚,瞧他委屈的樣子
想多安慰幾句都來不及
這疫情鬧騰的
我只能從陪床的姐姐與大哥那里
打聽父親每一天的病情
回來再向母親匯報
母親不說話,有時搖頭,有時點頭
而我,每一天早晨
離開母親的房間
都像是經(jīng)歷一場艱難的告別
給大哥打電話詢問父親的病情
大哥說醫(yī)生讓明天出院
父親卻不想回來,他說再住幾天
等他快過生日時再回
這個父親啊!已經(jīng)癱瘓四年多了
已經(jīng)不能參加生日宴的他
依然惦記著自己的生日呢
前年疫情時,只是幾個兒女回來
在家里聚了一下,算是給他過了生日
父親老大不滿意了
母親過生日時也是這樣
也是很長時間都不見一個笑模樣
令我生畏
父親明天出院了
陰歷九月十八是他九十歲的生日
他所期待的盛宴我會替他操持的
父親會依偎在床邊
等待我們錄給他的視頻
他的目光會飄過那些蛋糕,鮮花
他在意的是,親戚和朋友
有沒有出現(xiàn)
我知道,父親又會像個孩子
又會幸福著,委屈地
哭一哭
槐樹的葉子,被一場寒
逼迫得翻卷過來,白花花一片
今年的雨水太多了
槐角還顯得青澀,還沒來得及成熟
葉子與槐角的命,就這樣
被一場寒夭折了
這幾天陽光格外地好
它看到了槐樹的不幸
葉子沒有落下來
它們是在等待接受,陽光的祭奠
像老人故去,要停尸三天
很快,會有一場無情的大風(fēng)吹過來
葉子落下,隨風(fēng)而去
只留下槐角,在冷風(fēng)里
搖啊搖,飄啊飄
一場霜凍,太突然了
園子籬笆墻上的豆角秧,全部蔫了下來
脆生生的生命,頃刻夭折
從天氣預(yù)報,知道了天氣的變化
誰都會明白,這是無法阻擋的
豆角秧的葉子突然被凍死
但依然保持原來的色彩
有的枯黃,有些還泛著新綠
我無意間撥開遭受滅頂之災(zāi)的葉子
發(fā)現(xiàn)一些僥幸落下的扁豆角,沒有受到任
何傷害
我慶幸它們躲過的劫難
它會成為我餐桌上的美食
可我想起那些葉子的遭遇
哪兒肯食之呢?
甚至如鯁在喉
我不知我這樣做,是否
會是一種新的傷害
我甚至想到,豆角們懷著的滿腹心事
它們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
所受苦難的感受
北方大多沒有祠堂,只有祖墳
想去探尋命脈的過往,依賴的只有口口相傳
如今,這些相傳的血脈記憶
只剩下了一片荒蕪
其實,我意識到了,我是個不孝的子孫
突然間連爺爺?shù)拿侄冀胁怀鰜?/p>
盡管理由是,出生很多年前
爺爺就不在了
我斷斷續(xù)續(xù)來過祖墳幾次
都是春節(jié)時
而清明節(jié)幾乎都是忽略的
走過祖墳,秋風(fēng)替祖宗抽打了我的臉
我已知慚愧,臉紅,雙腿發(fā)軟
到時,我如何有臉面回到這個家園
他們能不能收留我
他們一定會認(rèn)為
我只是,一個陌生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