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度的復合文本

文｜王一典

［澳］葛瑞米·貝斯 著繪影子 譯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2021年4月定價：48.00元

近年來，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陸續引進了包括“叢林三部曲”（《來喝水吧》《阿吉的許愿鼓》《阿諾的花園》）、“心靈三部曲”（《眼靈靈 心靈靈》《最后的國王》《小不點大象》）、“燒腦三部曲”（《魔法失竊之謎》《第十一小時》《寶石魚的秘密》）以及“原創中國繪本”（《龍月》《彼此樹》）在內的多部葛瑞米·貝斯的作品。貝斯是享譽世界的澳大利亞圖畫書作家。他的作品在文本結構、視覺表達、圖文關系、裝幀設計及主題意蘊方面都有可圈可點之處。

一般而言，貝斯的圖畫書中都有一個不斷重復的結構，如《來喝水吧》是單一結構的圖畫書，作品前十頁中文字占據整個跨頁左邊三分之一的位置，圖畫以小跨頁的形式占據其余的三分之二，每頁的頁眉和頁腳處都包含許多補充信息；《我的奶奶住在古里古怪鎮》是兩拍子的作品，素描和彩圖交替出現，文字只出現在素描頁的左邊；《眼靈靈 心靈靈》是典型的三拍子圖畫書，左頁面上是簡潔的文字和小男孩不同動作的剪影，右頁面是不同動物眼睛的特寫小圖，而動物全貌、名稱以及小男孩與動物的互動則以大跨頁呈現……重復的頁面布局與設計，使潛在的節奏蘊含其中。

貝斯的作品畫面細膩、繁復、大氣、設計感強，處處暗藏玄機，召喚讀者浸入畫中。畫家擅長利用線條及色彩，將不同的動物隱藏在樹木、巖石等自然景觀中。如《來喝水吧》犀牛喝水的畫面里，除了畫面正中的犀牛和十只青蛙，左下角的草叢隱藏著兩只獅子，后方的草原上是兩只斑馬，上方的樹上伏著一只獵豹，右下角的樹干和藤蔓組成了一只花豹。在《最后的國王》中，神頭像同樣以類似智者或神靈的形象參與到整個故事中，若隱若現，觀察和評判每一個國王競爭者的表現和品質。配角動物往往和周圍的自然環境融為一體，等待著讀者在不斷讀圖的過程中發現它們。

作品在文字的造型設計上也有著別具一格的巧思。《寶石魚的秘密》中一部分文字以畫外音的方式對事件進行概述，另一部分文字以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形式寫在畫面下方的羊皮紙上。讀者要根據第一頁中的文字對照表將象形文字譯成英文。羊皮紙上的內容則是對畫面場景的詳細描繪，包含人物對話、神態甚至是作者本人的忠告。象形文字在這里兼具了視覺圖案和語言文字的雙重功能，既是畫面的裝飾，又對畫面外的文字起到了“增容”的作用。《第十一小時》中的文字和圖案類型更為多樣，作者除了在畫面外的文字框中用字體區別敘述語言和人物語言外，還將阿拉伯數字、拉丁字母、撲克牌圖案以及摩斯密碼等隱藏在圖中，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逐步破譯“密文”，從而獲得線索，偵破懸案。

旅行常常能給予貝斯創作上的靈感，他的許多作品中也蘊含多元文化的元素。《阿吉的許愿鼓》的靈感來自幾次非洲觀光旅行，因此作品中的主角疣豬、犀牛、斑馬、花豹和長頸鹿都是非洲地區的典型物種，主角的名字也都是非洲斯瓦西里語中動物的名稱。《第十一小時》和《魔法失竊之謎》中涉及俄羅斯、印度、法國、奧地利、土耳其等各國建筑、運動、藝術等，還有《最后的國王》中的吳哥窟神廟以及《寶石魚的秘密》中古埃及的各處名勝古跡。值得一提的是，貝斯似乎對中國特別偏愛，在《來喝水吧》和《魔法失竊之謎》中貝斯都對大熊貓有所提及，更不用說《龍月》這部與中國作者合作并且在中國首發的原創中國繪本中對諸如黃鶴樓、蒙古包、蘇州園林等中國各地景觀的描繪。

但是，無論是本民族文化還是異域文化，貝斯對它們的汲取從來不流于表面，而是深入文化肌理，展現其根本的特質。在《龍月》的創作談中，貝斯和他的合作者陳穎都提到“離別”在東西方文化中的差異。在中國，離別不僅是只關乎個人探索和自我發現的行為，它往往多了一層濃重的感情色彩，因而其在中國文化中一直都是十分慎重的大事情。所以，作者在書稿中多了一頁“夜談”的畫面，龍月離家并非一時沖動，而是與父母徹夜談心，取得父母理解后做出的決定。

頗為奇妙的是，雖然離家話別這一舉動根植于中國傳統，但在具體的場景描繪上，作者則更多從家鄉澳大利亞獲得靈感。貝斯出生于英國，8 歲移民至澳大利亞。在他的許多作品中這兩個國家的元素時有出現。在最新引進的《我的奶奶住在古里古怪鎮》中，兩國的文學元素和自然元素結合更為自然。作品的文字部分以“滑稽詩”呈現，無厘頭的語言風格讓人自然聯想起《荒誕書》《愛麗絲漫游奇境記》《愛麗絲鏡中奇遇記》《小熊維尼》等各種英國兒童文學中的“胡話”(nonsense)。圖畫部分則描繪了奶奶與古里古怪鎮上各種動物相處的趣事。作者在開篇的地圖上就已點明古里古怪鎮的原型是澳大利亞，并且白骨頂、傘蜥、鴨嘴獸、袋熊、考拉等都是澳大利亞的代表性動物。可以說，貝斯從圖文兩個方面展現了出生國和居住國在人文和自然方面的成就。

這幾部作品的副文本同樣值得關注。提出這一概念的法國敘事學家熱奈特根據副文本所處位置的類型將其分為內文本和外文本。前者包括標題、扉頁、附錄、護封等。后者包括導讀手冊、磁帶、CD 等衍生產品。貝斯作品的副文本兩者兼有。前者主要由貝斯本人設計撰寫，而后者主要是編輯和譯者陳穎在原文本基礎上的拓展。在《第十一小時》中作者設置了一系列謎題，因此在書后附上《破案任務手冊》和《解密》手冊，而陳穎則為書中出現的11 個游戲創寫了11 首游戲兒歌，與作品充滿韻律的文字相呼應。導讀手冊中對作品中涉及的動物知識和地域文化知識做了詳細的介紹，幫助讀者掃清閱讀中的障礙。此外，還有涂色本、手工折紙、棋盤游戲等許多充滿趣味的副文本。

貝斯的作品頗具后現代意味，其中不乏諸如元敘述、雙關語、回文字謎、互文等后現代圖畫書常常采用的手法，“燒腦三部曲”和《怪物探測器》更是充滿了游戲的性質，讀者只有通過不懈努力，全書的故事才能被補充完整。盡管大量吸收了后現代的技法，但貝斯作品所探討的幾乎都是有關現代性的根本命題。如《龍月》和《魔法失竊之謎》對自我認知的追尋，《寶石魚的秘密》對人類貪婪本性的揭示，《我的奶奶住在古里古怪鎮》對生命價值的重新定義……這一系列的問題都直擊人類的生存本質。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貝斯對后現代主義采取了揚棄的態度，在類似“粉飾門面”的形式之下，作品指向的仍是人文主義和啟蒙主義的文學傳統。

《來喝水吧》的導讀作者曾評價這部作品是一本故事書、語文書、數學書、解謎書、美術書、生物書、地理書、環保書。其實，葛瑞米·貝斯的所有作品都可以如此評價。作者和編者以及正文本與副文本將故事與認知、虛構與非虛構、科學與人文、散文與韻文、游戲性和教育性、現代與后現代、民族與世界這些看似無法調和的因素完美融合，共同鑄就了作品多維度、多層次、跨學科、多元化的文本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