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良

大學畢業在廠里做技術員的阿拉幾年前失業了。他放不下那做過技術員的架子,一直沒有合適的工作。他去參加過很多應聘考試,都被那些年輕的大學生帥哥靚妹給刷下來了。
老婆因為嫌棄阿拉是窮光蛋,跟別人走了,還算有良心,每月給他半份養兒子的錢。他為了過日子,不得不把僅有的80平方米房子分一半出租給了外地來的打工人住,換點錢至少勉勉強強溫飽。但是一旦遇到兒子交學費了或者什么的他就只有去找社區李主任。李主任是個活菩薩,從來不嫌棄他一個大男人連這點困難都解決不了,見他可憐,往往會借點錢給他渡過難關。
這天,社區李主任找他,說有個千載難逢的工作機會,只是工資少點。原來社區里代管著一家國企搬遷后留下的一個很小的爛攤子,爛攤子里只有幾臺外國才有的機器和幾間房子,說是為以后備用的。因為單位路遠,沒有辦法派人來,留下兩個管理員職務崗位。一份崗位給社區人員搞福利,另一份才是真正的管理員。說是工資,其實不多,一個人吃不飽也餓不死罷了,所以不是搶手貨。社區李主任跟阿拉一說,阿拉高興得不得了,他不是為了工資,而是為了管理員的稱呼。
阿拉恨不得能立刻走馬上任,關鍵是看中那里能吃能住。正好,兒子開始住校,自己若住單位,家里其余房子可出租換錢,這樣不是翻身得解放了!
李主任帶他去見那個準備走的管理員。管理員是個戴眼鏡的,一見李主任帶人來接班,馬上來了個180度大轉彎,說他不過是說說而已,并不是真要離開。離不離職現在很矛盾,等他想想清楚再說。估計“眼鏡”本想以離開相要挾,讓李主任加加工資,李主任熱氣霧氣沒分清,上他當了。然而阿拉卻不知道其中原因,只知道“眼鏡”說“等他想想清楚再說”,證明有希望,就盯上了這位子,便隔三岔五去那“爛攤子”看“眼鏡”。
一來二去,“眼鏡”那里去多了,兩個人關系慢慢建立起來了。“眼鏡”喜歡下象棋,常喊阿拉陪他。有時候“眼鏡”會外出辦點事,阿拉就幫他看一會,兩個人幾乎天天見。阿拉儼然像上班一樣,按時準點。
有一次,阿拉隔了一天去,想不到攤上事了。
那天阿拉剛剛到“眼鏡”那里,“眼鏡”劈頭就問:“是不是你把我的金戒指藏起來了?”阿拉懵了,以為他開玩笑,后來發現“眼鏡”是認真的,就說當然沒有藏。“眼鏡”便不開心了,說這里除了你阿拉來其他人不來的。他每次洗衣服前都把金戒指脫下放小桌子上,那天洗完衣服阿拉剛剛來,他便外出辦事,阿拉幫他看了一會,回來兩個人下象棋,他記得下完像棋找了找金戒指,到處找找不到,以為阿拉開玩笑把他的金戒指藏起來了。結果阿拉第二天一天沒來,現在又一口咬定沒藏,分明是阿拉想吞沒金戒指。“眼鏡”于是就罵開了:“不要不見棺材不落淚,如果一定說沒藏,那只有報警了!”阿拉一聽他動真格,反正自己沒有拿,“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就大聲說:“報警我也沒有藏!”

兩人被派出所叫去了。“眼鏡”說金戒指花了5200元買來的,這里除了阿拉來沒有人來,不是他偷的還能是誰?
阿拉哪里能隨便被冤枉,說自己人窮志不窮,不可能干出這樣荒唐的事。當面責怪“眼鏡”居心叵測,誣陷、潑臟水、要讓他名聲掃地,想讓他在社區無臉面見人。
阿拉想自己一直把“眼鏡”當作朋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畫龍畫虎難畫骨。“眼鏡”明明知道他是個窮得不敢抽煙,不敢喝酒,連一日三餐也只能勉勉強強支撐的人,不幫忙反而下此毒手!
派出所的人去了現場,了解了周邊情況,只有兩個人有拿戒指的可能,一時半會破不了案。為了息事寧人,最后只好叫民間調解員解決。
民間調解員說,雙方都缺乏證據但是事實是金戒指沒有了,好在數目不是很大,5200元的事,我看還是雙方退一步,各承擔一半,5200元阿拉出2600元。最后民間調解員還給阿拉一句忠告:“不要隨便串門!”
阿拉哪里肯出這2600元錢,要他錢相當于要他命,死活不肯。最后派出所叫了社區李主任出面,李主任墊付了2600元錢把阿拉連哄帶騙“請”回了家。李主任也在想如果這墊付的2600元錢阿拉不還,就當“啞巴吃黃連”做雷鋒了,誰讓自己去“牽線搭橋”的?
李主任心里在估摸,“眼鏡”這一手非常毒,他這是下逐客令,讓阿拉走遠點,死了這個想接班的心!
阿拉想不到自己一生清清白白,竟然為工作的事受了如此大辱,恨不得一死了之。
再一想,一時沖動后果不堪設想,這樣兒子不是沒有父親了?自己的無能已經讓兒子只有一個亂七八糟的家了,再不能害兒子了,忍氣吞聲,認命吧。他一次次告誡自己“沖動是魔鬼”。
阿拉強壓著火,但是自卑感一直向上冒,他走在路上總覺得左鄰右舍指指點點。這天剛剛惱怒著,左想右想著李主任墊付的2600元怎么辦,兒子回來說學校要叫家長交春游去的錢。他一下崩潰了,撇下兒子漫無目標地出門了,胡亂換乘著公交車,最后一趟末班車開得很遠很遠,他在終點站下了車。已經晚上9點了,他繼續漫無目的地走。他終于走累了,倒在山坡睡著了,從夢里醒來,遠遠飄來一股烤番薯的香氣,他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餓極了。
他來到了番薯香氣飄出的地方,一間沒有門的棚屋,一個老媽媽正在棚屋一邊忙針線活,一邊看著幾個灶頭燒火。他摸出錢給老媽媽買個熟番薯吃,老媽媽指指鍋子說:“鍋子里有很多,自己拿,不要錢。”
他揭開鍋蓋,滿滿一鍋子番薯,就餓狼樣吞吃起來,從來沒有吃得這么香。
阿拉仔細看了下,里面至少有兩鍋子番薯燒好晾在那里,兩鍋子番薯還在燒,他納悶了,有這么多人吃?老媽媽笑嘻嘻地說:“不是給人吃的。”“不是給人吃的,給誰吃?”“給雞鴨鵝明天吃的,我養了上百只呢。”老媽媽告訴他,等明天把這些熟番薯拌著切細的青菜就可以給雞鴨鵝們吃了。老媽媽還說家里孩子們都不愿意干農活,都去城里打工了,兒子搞建筑,兒媳做環衛,孫子孫女在制衣廠,就她一個人在家與上百只雞鴨鵝為伴。
因為沒有公交車,他回不去了,想借在棚屋里睡一晚上。老媽媽哪里肯讓他睡在棚屋,說家里一樓是客人房間,春節有遠客來就住那,放心,我免費給你住,不會要你錢的。
阿拉一聽,老媽媽多么有人情味,這里多么溫暖啊!眼淚差點下來了。
想想城里那些不爽,鄉下這么溫暖,加上要還李主任給他墊付的2600元錢,兒子讀書要交的學費,阿拉為了省錢,決定租老媽媽家里房子。老媽媽說多了不要,每個月給租金100元夠了。阿拉立馬回去,1500元租掉了城里的另一半房子。賺錢不會省錢總會,阿拉開始了他的農村生活。
自從住老媽媽家里后,他學會了過日子,學種菜,學養雞養鴨,買了大量番薯當糧食。一日三餐吃番薯當然會吃厭,阿拉想著法子換口味,一會是青菜煮番薯,一會是番薯泥包水餃。怕番薯變質,他摸索著做番薯干,其實就是他小時候曾經吃過的一種食物:將炒芝麻、橘子皮碎片、番薯泥一起拌和,攤平曬干。食用的時候用鹽打底炒,便會香氣撲鼻,待涼下吃就松脆可口。
那天,阿拉正在炒番薯片,一下子來了十多個過路游客。阿拉看他們垂涎欲滴的樣子,就捧出來讓大家嘗,大家一嘗便紛紛要買。
阿拉發現了商機,來此旅游的游客多無伴手禮送人。他辦起了炒番薯片加工場,生意從此就一發不可收。他還設計了精美的包裝盒,申請了“阿拉”炒番薯片商標。

這樣一來,票子、房子、車子都順理成章應有盡有,煩惱沒了,幸福事一件接一件來。
臨近春節的一天,阿拉正在往門框上貼自編自寫的春聯,有人進來了。他仔細一看,兩個老熟人,一個是社區李主任,另外一個就是那個把他弄得灰頭土臉,逼得他在家里待不下去的“眼鏡”。
阿拉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眼鏡”怎么會找上門來?看到“眼鏡”手上拎的大包小包,斷定是來慰問他的。這唱的是哪出戲?
原來“眼鏡”說他的金戒指丟失其實根本沒有丟,是他粗心大意,那天他拿抹布時,不小心把手上本來就比較寬松的金戒指弄掉了,巧的是剛好落在一個夾板縫里,而且還鉆進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夾板損壞的凹口位置中,難怪“眼鏡”找不到。這次,“眼鏡”單位為迎接檢查,翻箱倒柜搞衛生,掀掉自己擅自釘的夾板時,發現了那金戒指,這才知道原來是冤枉人了,今天是專程讓李主任陪著來賠禮道歉的。
阿拉一聽,笑了:“不用賠禮道歉。其實我心里一直在感謝你,沒有你把我逼上絕路,我可能至今還在等待好工作,窩在家里等吃低保哩。”
李主任一旁大笑起來:“看來幸虧他冤枉你!”
大家都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