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亮
作為職業閱讀者,我時常反思,自己對于新鮮題材、新穎寫法的期待,是否僅僅停留在口頭上,面對具體作品時仍會被慣性所支配。就像版本陳舊的電腦操作系統,遇到格式未明的新文件,會跳出彈窗,詢問選擇哪種程序打開,翻開一篇全然陌生的小說,我們經常過濾出幾個關鍵詞語——例如本期《尋人啟事》里的“父親”“遺物”“恥辱”“陰影”,《身后有人》里的“拆遷”“安置”“撕扯”“街坊”——便決定調用某一現成的閱讀程序。即便是《樹洞》這樣情節帶有奇想色彩的作品,閱讀者也自有辦法,把那個跟主人公一模一樣的怪異蠟像,塞進某種既有的解讀框架。值得追問的是,我們抱怨今天的創作者并沒有提供新經驗、新表達,是否恰恰因為自己閱讀時先用網眼粗大的篩網篩過一遍,留下已知的部分,而漏掉很多有待辨認的陌生元素?
李曉晨的小說《身后有人》表面上是在處理“拆遷”這樣難稱新鮮的題材,但她筆下的主人公大年并非同類敘事中的被侮辱被損害者,大年也沒有加入街坊們絞盡腦汁爭取安置款引出的沸反盈天、雞飛狗跳。小說開頭鋪排有色有味的細節,描述獨居舊屋的大年如何張羅餐食,于他而言,這有點像生活細水長流中的某種儀式。隨著拆遷日程的臨近,弟弟、鄰居、房客母女,連同出走多年的妻子,一個個現身攪動波瀾,大年變得疑神疑鬼,感覺身后有或明或暗的聲音、不懷好意的目光,以致一天天“萎靡頹廢下去”。細心審視主人公的處境,令他惶惶不可終日的并不只是拆遷引發的利益紛爭,被牽動的還有他借助日常儀式盡力掩藏的痼疾與創傷。作者的構思并非被突然中止的拆遷這一外部事件所局限,而是借此把貌似平靜的日子推離軌道,以暴露附骨之疽般從內部糾纏人物的力量,也讓我們看到,或許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