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霄兵 劉蘭蘭
(1. 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教育學院, 北京 100089;2. 首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 北京 100089)
民法典為我國各領域的立法開啟了法典化時代,也推動相關領域立法邁進法典化階段。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2021年度立法工作計劃安排,將啟動環境法典、教育法典、行政基本法典等條件成熟領域的法典編纂工作。教育部政策法規司也將“研究啟動教育法典編纂工作”并將其納入2021年工作要點。由此,我國教育立法工作將邁進法典編纂的新階段。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新時代教育改革發展要圍繞“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和為誰培養人”這一根本問題,以立德樹人作為教育的根本任務。這一要求為教育立法指明了方向。本文從受教育權在教育法典中的核心地位、受教育權保障的基本內容以及受教育權保護的體系構建三個方面論述為何、何以、如何以受教育權為核心制定教育法典,對我國的教育法典編纂進行法理導引和完整建構。
教育法典的建構必須明確和突出基本的立法原則和指導思想,不能讓制定教育法典成為沒有思想意識和法理導引的相關法律條款的編纂活動,教育法典不能成為僅僅為了解決現實急需解決的問題而進行的政策舉措匯集文本。為了實現這一原則,在受教育權的立法確立上,必須從三個方面來對受教育權利加以認識拓展和精神提升。
1. 我國教育法典需要明確和突出受教育權是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基礎條件
馬克思指出,社會是相互教育的自由人的聯合體,教育是個人全面發展的必要條件,而人的全面發展才能獲得個性上的充分發揮(馬克思,1972,第440—520頁)。這一重要論證是構建受教育權利體系的人性源頭的歷史起點,也是理解受教育權的人本價值的邏輯起點。因此,實現受教育權的終極目標是追求受教育者的個性自由和全面發展。我國教育立法應當秉持人的權利本位的理念,將受教育權作為制定教育法典的核心理念和立法目的,以受教育權作為教育法典制度的建構宗旨,制定以受教育權利為中心的法典。在教育法典制度建構中,一方面,教育法典的制定應當強調尊重和充分表達受教育者對教育方式和途徑的選擇自由;另一方面,教育也應當尊重教育者對于教育機構的設置和舉辦自由,通過多樣化教育方式滿足受教育者的不同教育需求,從而在教育法典中促進和實現人民大眾對于受教育權的全面法律表達。
2. 教育法典需要確立和突出受教育權內容的國際人權共識
我國于2001年簽署加入的聯合國《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第13條詳細規定了受教育權的內容,主要體現了以下三層意思。第一,受教育是一項普遍人權,教育的目的在于“鼓勵人的個性和尊嚴的充分發展,加強對人權和基本自由的尊重,并使所有的人能有效地參加自由社會,促進民族之間和各種族、人種或宗教團體之間的了解、容忍和有益”。第二,“受教育權”的內容包括:(1)免費的初等義務教育;(2)面向一切人開放的各種形式的中等教育也要逐漸做到免費;(3)高等教育應根據成績對所有人平等開放;(4)不斷完善和發展學校制度,包括建立適當的獎學金制度和提高教師的物質條件等。第三,尊重父母和法定監護人為子女選擇非公立學校的自由。
為實現受教育的權利,聯合國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委員會(1999)在其第十三號一般性意見書中進一步明確受教育權的四個基本特征,即可供性(availability)、可及性(accessibility)、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和可調適性(adaptability)。這些特征要求締約國應當配置充足的教育資源,在法律上保障教育資源的公平可及,一方面明確規定禁止歧視的理由,特別要保障“易受害群體成員”,如婦女、殘疾人等;另一方面保障人人負擔得起教育費用,對于經濟困難的殘疾人,應當提供專項的救助金或救濟幫助其接受教育。此外,保障受教育權的實現要求教育形式必須靈活,教育目標和內容要符合社會文化環境中的個人成長發展的需求。這些國際法共識和規定既有適應各國的普遍意義,也可以根據各國國情加以特別規范,應當在我國教育法典中得到積極確認和認真表達。
3. 以受教育權為中心的教育法典編纂是受教育權憲法保障的具體表現
我國憲法規定了受教育權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第46條規定了每個公民都有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是受教育權基本條款。這體現了受教育權的平等性和普遍性。憲法第45條是關于特殊人群受教育權的特別條款,規定國家負有保障殘疾人受教育的義務。同樣,受教育權的實現對于公民在其他領域的基本權利的實現也有著重要影響,例如,憲法第47條規定公民有權進行科學研究、文藝創作和其他文化活動,國家鼓勵和幫助從事教育的公民進行有益于人民的創造性工作。由此可見,在教育法典中確認反映對于公民權利具有全局性意義和作用的受教育權,必然會影響全體公民的其他基本權利的實現。
綜上,將受教育權作為教育法典的核心概念是實現法典編纂立法目的的應有之義,教育法典應當圍繞受教育權進行全方位的體系構建。教育法典對受教育權的立法保護不僅包括明確受教育權的法律內涵,界定教育法律關系中不同主體的權利義務內容,而且包括構建實現受教育權的保障制度。
“受教育權”研究一直是教育研究和法學研究的熱點,我國關于受教育權的理論研究呈現多學科、跨領域、熱點細化的發展趨勢(熊佩萱,茹寧,2020)。“受教育權”是教育法學研究的元概念,對其進行概念界定主要從權利內涵、權利屬性、權利本質等方面切入。
有的學者從人權法的視角提出“教育人權”的概念(管華,2016,68—98頁),并引入受教育權的國際人權保護標準界定教育人權應包括教育目的、各階段受教育權利以及教育相關權利三方面內容(管華,2019)。有的學者從“五個維度和五個層次”概括總結受教育權的人權保護框架(申素平,2020)。受教育權的人權研究主要從人權保護標準和國家義務界定了受教育權的內容,有助于評估我國受教育權保護的現狀和國家義務,以及為完善我國受教育權的立法保護提供理論依據。
分析受教育權的基本權利屬性也是理解受教育權的一個重要視角。憲法理論通常按照公民與國家的不同關系,將基本權利分為消極權利(莫紀宏,2003)和積極權利(李步云,1998,第529頁)。前者旨在保障個人不受公權力侵害的自由領域,是公民要求公權力消極不作為的權利,由此派生出公民的自由權,后者追求實質平等的價值目標,是憲法要求國家履行積極義務保障實現的權利,被認為是不同于自由權的社會權利(鄭賢君,2007,250頁)。多數學者認為我國憲法第46條規定的受教育權是一項兼具社會權和自由權屬性的基本權利(溫輝,2003,第38頁),作為社會權的受教育權是指“公民為自身利益,要求國家一定行為的權利,是公民從國家獲得均等的受教育條件和機會的權利”(勞凱聲,1993,第92頁);作為自由權的受教育權主要表現為“教育選擇權”,是“個人的一種不受外部強制,而是依據自己意志做出的某種關乎自身行動或狀態的決定”(勞凱聲,2021)。有學者認為憲法受教育權條款是權利義務復合的憲法規范(尹力,2002),體現了受教育權是權利與義務的結合與統一,如果只論述受教育的權利,不涉及受教育的義務,就不能完整理解受教育權的含義(劉松山,2003)。有學者把受教育權利進一步分為教育平等權、教育自由權、教育選擇權等(申素平,2008),把受教育權的國家義務進一步分為一般性義務、具體義務、特別義務和核心義務(楊成銘,2005)。這些關于受教育權屬性和權利義務的分類充分證明受教育權是一個包含多維面向和多級層次的概念,說明圍繞受教育權的立法可以從受教育權一般性權利義務和特定權利義務兩個層面進行規范,完善受教育權的體系化保護。
關于受教育權本質屬性,“學習權說”逐漸被學界普遍接受(申素平,2021)。198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舉辦的國際成人教育會議正式提出“學習權”(right to learn)概念(UNESCO,1985)。1990年在泰國宗甸舉行的“世界全民教育大會”上,150多個國家代表通過了《世界全民教育宣言:滿足基本學習需要》,該宣言指出“基本學習需要”包括基本的學習手段和基本的學習內容(UNESCO,1990)。根據這兩份頗具影響力的宣言,有學者將“學習權”解釋為“以受教育權為基礎,以學習自由為核心的學習條件保障權、個體發展權等一系列相關權利構成的統一體,保障每一個社會成員皆可通過正規學校教育或其他途徑獲得需要的學習機會”(陳恩倫,2003)。學習權的內涵和理念符合國家倡導建設學習型社會的戰略,也被認為是終身教育的核心理念(蘭嵐,2017,第158頁)。學習權的概念是對受教育權的發展與超越,可為終身教育、家庭教育、社會教育等領域發展受教育權提供理論依據。
受教育權保障是系統工程,需要不同教育主體行使職責和履行義務,具體可以從國家保障、學校設立、學生發展、教師質量、社會支持五個主體角度構建一個有內在邏輯聯系和有效體制機制的全面體系來保障受教育權的實現,從而形成整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教育制度。
1. 國家保障
我國教育法體系由《教育法》《學位條例》《義務教育法》《高等教育法》《職業教育法》《教師法》《民辦教育促進法》和《家庭教育促進法》八部教育法律構成,規定了國家的學校教育制度、義務教育制度、職業教育制度、高等教育制度、教育考試制度、學業證書制度、學位制度、教育督導制度和學校及其教育機構教育評估制度等教育基本制度。此外,教育投入與條件保障也是國家保障教育的重要方面,教育經費和條件保障是政府實施和保障教育事業的一項法律義務,必須從人民群眾的受教育權利實現的需求出發。這樣,才能避免和防止教育資源的分配被理解為部門利益的爭奪而影響國家教育規劃的充分執行。
2. 學校和其他教育機構的設立
各級各類學校和教育機構是保障廣大人民群眾實現受教育權的主要場所,是國家規劃教育、推進實現基本學制的基本實體,是通過設立和管理學校和教育機構影響每個師生教育權益的主要途徑。為此,教育法典必須加強不同類型教育機構的立法規范,構建符合教育現代化的學校管理制度。現行《義務教育法》《高等教育法》《職業教育法》分別對義務教育學校、高等學校和職業教育學校的設立和運行做出了規定,《民辦教育促進法》對民辦學校的分類管理做了專門規定。除了接受學校教育,受教育者還可以通過校外從事教育活動的機構獲得多樣化的教育資源。這類校外機構包括兩大類:一類是校外教育機構,例如少年宮、兒童少年活動中心等服務于少年兒童的各類組織(國家教委,1995);另一類是校外培訓機構,主要是面向中小學開展非學歷教育培訓的線上和線下培訓機構(國務院辦公廳,2018;教育部等六部門,2019)。這兩類教育機構是學校之外從事教育活動的場所,是學校教育的補充,應當對其法律屬性和權利義務進行明確界定和規范。教育法典中開辟“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專章,不僅為學校和教育機構的設立和行政管理提供標準,而且可以使它們服務不同人群,提供規范便捷、高質量的服務。
3. 學生發展
受教育權的權利主體是受教育者,而學生是受教育者的主要群體。我國已經建立起從學前教育到高等教育的教育體系,提供涵蓋一個人從幼兒到成年各年齡發展階段的教育。因此,在學校教育體系中,學生享有在校學習和受教育的各項權利。教育法典在分則中應當設立“受教育者”專章,直接規定各個教育階段和環節中受教育者所享有的權利義務。具體而言,在我國各教育階段的受教育者服務管理中,可以構建學生為主的入學保障制度、學籍學位制度、教育評價制度、特殊群體資助制度等具體制度,使得保障受教育者權利的系統更加完善。
4. 教師質量
教師是教育教學活動的基本要素和重要主體,不僅是教育實踐不可缺少的參與者,而且也會對受教育者的權利質量產生重要影響。1994年頒布實施的《教師法》適用于在各級各類學校和其他教育機構中專門履行教育教學職責的專業人員。而隨著我國民辦教育的迅速發展以及互聯網技術在教育行業的廣泛運用,教育教學活動從公立學校擴大到民辦學校和校外教育培訓機構,我國教育事業發展的形勢與教師隊伍組成都發生了顯著變化,現有的《教師法》規范內容已明顯滯后于教育發展與法治進程(段斌斌,孫霄兵,2021)。教育法典應當設立“教師及其他教育者”章節,賦予各級各類學校教師的法律地位,有力規定教師在資格、任用、待遇、培養、考核及獎勵方面的各項權利義務,使其更好地為受教育者工作,為人民服務。
5. 社會支持
教育的社會支持是我國教育制度的重要內容。教育法典除了完善我國教育實踐中所形成的成熟制度以外,也需要把我國教育改革中形成的社會支持教育的有益成果和經驗法制化。因此,教育法典制定應當回應社會成員在教育改革發展方面的需要,建構多元化的社會支持體系,從而形成全黨全民全社會推動教育優先發展、不斷推進受教育權利實現的體制,形成全體人民發展教育、支持教育、享受教育的全方位動力機制。
教育法典制度設計要面向未來,保持適度的開放性和前瞻性。一些重要的教育內容由于在先行教育立法中尚未確定,既需要在普通教育立法的推進中不斷加強,更需要在教育法典中作出期盼預設甚至全面規定,使教育法典成為一個生機活力的滾動文本。為此,教育法典需要預留立法空間的相應內容。
1. 終身教育立法預留
我國已經進入建設學習型社會的教育發展新時期,最終要建立終身教育體系。通過構建各級各類教育和各種教育形態有機綜合的教育體系,滿足社會成員終身接受教育的需要,也是完善教育立法體系的目的之一。如我國老齡化社會日趨臨近和程度不斷加深,聚焦老年人群等特定對象的教育立法是非常富有現實針對性和急迫性的,十分值得期待。總之,終身教育類立法是一個教育立法大類,在教育法典的制定中為之預留地位、預設接口十分必要。
2. 特殊主體(領域)立法預留
目前,我國的特殊主體教育立法遠遠不足。如超常(天才)教育立法、工讀教育立法和殘疾人教育立法。殘疾人教育(融合教育)立法目前已有行政法規《殘疾人教育條例》。《學前教育法》雖然沒有出臺,但正在加快立法,隨著教育法典的起草推進,可能會先后或同步出臺,因此,屆時借機適當納入即可。此外,隨著信息技術在教育領域的廣泛使用,教育領域出現的新形態和新技術也對傳統學校教育體系下的實踐和理念提出了挑戰,例如在線教育打破了傳統學校教育的時間空間,擴大了受教育權的權利主體范圍,也值得及時立法并納入制定教育法典考慮和預留范圍。
3. 國際教育立法預留
隨著教育對外開放成為我國教育現代化的重要動力,教育法典的制定應當面向世界。我國《教育法》已有“教育對外交流與合作”專章,規定了教育國際交流合作的基本原則和規定,我國加入WTO的《服務貿易總協定》中規定了教育服務貿易的不同方式和相關規則(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教育研究院,2020)。隨著中國教育國際化背景下,教育“走出去”和“請進來”的合作交流程度不斷加深,國際合作的形式越來越多樣化,國際交流的人員往來也越來越頻繁。教育改革開放中所建立的成熟機制和有益實踐的法律總結提升,我國與國際組織和多國的教育條約、合作協定和互認協議,中外合作辦學、有關境外漢語學院(孔子學院)、一帶一路下的人才培養以及疫情以來在線教育模式等制度,也需要我國通過教育法典明確相關制度法規,以便及時適用。
法典體系的建構不僅是對現有法律規范的事后性歸納整合,而且還要具有前瞻性(王利明,2012,第237頁)。我國教育法體系分別從縱向結構和橫向結構形成了教育法規范的“條”和“塊”,前者是針對不同教育階段的教育活動進行規定,后者是針對教育活動中的不同環節進行規定。此外,教育法體系與社會支持、政府監管、家庭共建等外部系統之間相互關聯,反映了教育法與社會多個領域交叉并發揮規范作用的“網絡化”發展。立法者應當具有體系化的思維,按照體系化的要求安排教育法典體例。具體來說,教育法典的體例編排應當遵循以下規則。
1. 體系內部要協調和自洽
法典是制度體系化高層次的追求,其所構建的制度體系應當是完整規范而具有一定穩定性才能實現法典的結構完整與內在邏輯自洽。因此,法典所涵攝的制度也應當是成熟且穩定的。如果制度體系中的具體制度尚處于爭議與變動中,體系的完整性必然無法實現。為了保持法典的穩定,納入教育法典的具體制度應當是完整的,能夠發揮制度功能效益,并且必須是穩定的,在一定時間內不需要變動與修訂、增添或刪減。《教育法》第17條規定了我國的基本學制包括學前教育、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這構成我國受教育權保障的基本教育體系。因此,應當將《義務教育法》《職業教育法》《高等教育法》等現行教育法律中關于受教育權的保障制度納入教育法典,同時也要考慮將《學前教育法(草案)》《殘疾人教育條例》《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對受教育權保障的具體制度納入教育法典。
2. 制度內容要符合前瞻性和開放性
前瞻性要求法典編排要面向未來,開放性可以為法典的修正和完善提供空間。基于當下教育領域的改革現實需求,教育法典制度體系除了把穩定的教育制度鞏固下來,還應當對 人民受教育的時代需求做出回應,為納入促進和實現受教育權的新制度預留立法通道。例如,融合教育、終身教育目前尚未納入立法計劃,國際教育、信息技術教育等日益重要的教育問題亟待立法提供制度支持。教育法典的實質制度體系安排未必與現有教育法表現形式一一對應,現有教育行政法規中的制度規范可以被教育法典吸收,上升為法律規范,一些重要且尚未立法的教育制度也可以直接納入教育法典編纂,節省單獨立法的時間和資源成本。
3. 總分結構實現制度和規范的體系化
總分結構是民法典所采取的一種法典體例,指按照提取公因子的方法,區分共同性規則與特殊性規則,將共同性規則集中起來作為總則或一般規定。按照總分結構建構教育法典體系,應當從四個方面著手。第一,設立教育法典總則,將教育法典基本原則和分則各部分共同性的制度集中起來,統攝全部教育法典。第二,在教育制度的建構上,應當綜合考慮教育法的“條”“塊”“網”之間的關系,在整體框架設計上以“網”為主,盡可能全面體現教育關系及活動;在制度建構上以“塊”為主,明確實現不同教育環節內容的具體制度和標準;在制度執行上以“條”為主,確定不同教育階段中教育法律關系主體的權利和義務。第三,在各分則部分中應當將一般規則置于特殊規則之前,例如,將適用于義務教育、高等教育、職業教育各個教育階段學生的權利義務作為共同規則放在受教育者編中,形成“受教育者”編的總則,再規定受教育者在不同教育階段特殊的權利和義務。第四,法律責任作為救濟法置于教育法典末編,為教育關系中的各個權利主體提供法律救濟。
基于以上體例編排規則,圍繞受教育權保障為核心,教育法典基本體例可以分為總則編和分則編,總則和分則編的具體章節可以做如圖1編排設計。

圖1 教育法典基本體例編排
作為教育法典核心法律的受教育權,需要從立法的角度設計受教育權條款,從而將受教育權所包含的權利內容具體化。受教育權的基本內容和在不同教育階段要實現的權利保障可以分別在教育法典的總則和分則中進行科學的條款設計和表達。
1. 總則“受教育權”條款
1995年頒布的《教育法》是具有統協、整合整個教育部門法秩序的基礎性教育法律,對受教育權做了最全面的規定,因此,可以考慮將《教育法》的“總則”章相關條款納入教育法典的總則編,從教育目的和教育基本原則兩方面設計“總則編”的受教育權條款。
首先,教育公平是受教育權的主要價值目標(龔向和,2021)。受教育平等權是受教育權的應有之義,應該受到法律明確保護。《教育法》第9條規定了公民享有受教育的平等機會,可以基于該條規定,在教育法典總則編設立“受教育平等權”條款,具體表達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財產狀況、宗教信仰等,依法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機會。
其次,受教育權的實施和保障應當符合教育制度的基本原則。受教育權的保障符合國家的教育宗旨和教育方針,不僅集中體現了國民教育的“民族性”,而且使得受教育權存在于范圍更廣的文化和社會框架之內。《教育法》“總則”章的第1條和第5條規定了我國教育發展目標和宗旨,明確我國教育發展的總方向和總體目標;第6條和第7條規定了我國教育的基本方針,把中國共產黨領導教育的總政策上升為法律,為我國教育事業發展確定行動綱領;第8條規定教育活動的基本原則,保障國家教育制度不受宗教影響,保障每個受教育者接受國家教育的權利。以上條款納入教育法典總則編,可以具體表達如下。第一,“教育宗旨”條款:國家發展社會主義的教育事業;教育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為人民服務,教育與生產勞動和社會實踐相結合,培養德、智、體、美等方面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第二,“教育方針”條款:教育應當堅持立德樹人,對受教育者加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增強受教育者的社會責任感、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國家在受教育者中進行愛國主義、集體主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進行理想、道德、紀律、法制、國防和民族團結的教育;教育應當集成和弘揚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吸收人類文明發展的一切優秀成果。第三,“教育與宗教分離”條款:教育活動須符合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國家實行教育與宗教相分離;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利用宗教進行妨礙國家教育制度的活動。
2. 分則“受教育權”條款
教育法典分則中的“受教育者權利與義務”專編具體規定受教育者的一般性權利和在不同教育階段和環節中的具體權利義務。
首先,教育法典分則編中關于“受教育者權利”的一般性規定可以設立兩個條款,分別是“受教育者的平等權利”條款和“受教育者一般教育權利”條款。教育實踐中,教育平等機會最集中體現在男女平等、公辦—民辦學校平等和殘疾人平等受教育權三個方面,因此“受教育者的平等權利”條款可以吸收的現有法條包括《教育法》第36條、《民辦教育促進法》第34條和《殘疾人保障法》第25條,“受教育者一般教育權利”條款可以吸收的法條主要是《教育法》第42條。
其次,教育法典分則中,不同教育階段的受教育者的權利應當具體規定。我國《義務教育法》《高等教育法》《職業教育法》對義務教育、高等教育、職業教育階段學生規定了具體的受教育權利,這些教育權利具體體現在受教育者、特殊群體學生入學保障、權利保障、獲得資助等方面。這些現有單行教育法律中關于受教育者權利的相關條款應當納入教育法典分則相應的教育階段章節中。對于學前教育階段的受教育者權利條款設計,教育法典分則可以參考《學前教育法草案(征求意見稿)》關于學前兒童權利規定的相關條款。由于《職業教育法》正值全面修改階段,教育法典關于職業教育受教育權的條款設計可以參考《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關于職業教育受教育者的權利規定。
此外,殘疾人的受教育權在單行教育法律和《殘疾人教育條例》都有相關規定。在將關于殘疾人受教育權條款納入教育法典時應當遵循以下原則:第一,單行法律中關于殘疾人受教育的條款優先納入教育法典;第二,《殘疾人教育條例》對上位法規范的具體規定也可以,例如,《義務教育法》第19條規定了隨班就讀,《殘疾人教育條例》第15、17、18、19、20、21、22、23條對義務教育適齡殘疾兒童的入學登記以及隨班就讀進行了更加具體的規定,這些具體規定應當納入教育法典,以加強法律對義務教育階段殘疾人受教育權的保障;第三,教育法典關于殘疾人教育的規定應當與《殘疾人保障法》做好銜接,以全面保障殘疾人的受教育權,例如,《殘疾人保障法》第28、29條關于特殊教育專業培訓和盲文手語的規定應當納入教育法典的相關章節中。教育法典分則關于不同教育階段受教育者權利規定應當吸收的條款歸納如表1。

表1 教育法典分則應當吸收的受教育者權利規定條款
中國的教育法典應當是一部保障人民受教育權的權利法典,也是一部符合我國國情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教育立法。以受教育權為核心制定教育法典,需要從人的受教育權的發展期盼和邏輯推演,既要將我國70多年的教育發展的基本制度和有益實踐納入教育法典,也要從立法上對現有教育法體系進行宏觀設計、原則安排和技術預設。教育法典編纂運用立法中的原則條款、委托條款、授權條款提供立法預留方案,促進立法法典的新鮮思路構建、時代創新與經驗積累的統一,促進教育立法的動態、系統、前瞻、滾動的創新統一。制定教育法典是中國教育界的空前大事,涉及現實與長遠、局部和全局,要全面考慮、深度分析,做到理論和實踐相統一。只有這樣,教育法典才能實現為人民立法,落實以人民的權利為中心,辦人民滿意的教育,真正奠定長久的法治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