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字拆了,有兩個木
夢字拆了林中有夕陽
孤獨二字全拆了
也還有孩童,瓜果,小犬,小蟲
于我而言,就是小半部詩經
而有些詞一旦破為兩個
只能殘忍地以偏旁部首繼續活著
有些下午,我會碰上一些不尋常的事物
比如蚯蚓斷成兩節重生
它們在園子里相互打量對方
好似上輩子誰曾虧欠過誰
貨郎鼓的聲音像集結號
在村子里一響
我們拎著家里的小物件
簇擁在他身邊
那是最后的物物交換
是一個時代與另一個時代最后的握別
唯獨有一件事我沒有想通
擔貨郎要我一只磨損的拖鞋有什么用呢
而我家里剛好只有磨損的拖鞋
我一次只交換一只
當拖鞋只剩下另一只的時候
我才可以名正言順地
再交換一次
海水從沙灘和擱淺的船上退下
岸邊的木麻黃披著淡淡的霞光
海礁峭壁上的一些疙瘩,呈現
上一次風暴洗禮的痕跡
漁父從船中走出來
徒手攀爬,風浪靜止
大自然被他的搏斗,樂觀所打動
在此之前,我們曾把福字貼在船上
在船首兩側繪上龍目
把所有的吉祥寓意都交給要出海的漁父
福船一路高舉浪花
駛出漁村
穿過暗礁,風暴和孤寂
直到與流亡的最后一批海岬相逢
他說史書,說司馬遷
說司馬遷筆下懷才不遇的馮唐
又說蓋世英雄項羽
我仿佛看見另一個司馬遷
在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
他說武俠,說三俠五義
說書中的江湖勾當和機關埋伏
他說得最多的是《三國演義》
仿佛他就是書外的孔明
未出村莊,卻知曉天下事
那是二十年前,電器在村里還很罕見
我們一群小孩跟著爺爺奶奶
圍在他身邊聽他說書
每當他講到什么是忠肝義膽
什么是邪佞之徒
就盯著我們臺下的孩童
瘋狂地拍著醒木
他說他手上的醒木也叫省悟
凌晨五點,天空一片灰蒙
四周霧氣籠罩
灘涂的輪廓不大清晰
像是嬰兒的五官還沒完全長開
島嶼并不高挺
沙子和泥土縮成一團
討海人背著魚簍出現在灘涂上
對抗著無邊無際的灰
隨著太陽升起
灰色逐漸被推開
金色露出頭角
灘涂上的紋理變得清晰
一撇一捺都暗合大道之理
在光影交錯下閃閃發光
這時在灘涂上勞作的討海人也閃閃發光
韋廷信,1990年生于霞浦,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歌見《詩刊》《星星》《民族文學》等,參加《詩刊》社第36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土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