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危機（下）

梨布

前情提要

藍幼幼在市政廣場演講，通過大屏幕向市民們播放火星旅行的視頻。沒想到的是，視頻文件里竟然有女兒藍月亮傳出的火星基地視頻，火星上發生病毒傳染后實施了氧氣配給制，帶來了巨大的危機……

“機器人三定律”

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不管；

第二定律：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除非命令與第一定律發生沖突；

第三定律：在不違背第一或第二定律的情況下，機器人可以保護自己。

20世紀中期，阿西莫夫的“機器人三定律”自打問世以來，就一直是植入機器人“大腦”最深處的鐵律。

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機器狗抓捕安東尼的行為似乎并沒有違反“機器人三定律”。它們背上柔曼的機械臂只是精準地限制了安東尼的行動，并沒有傷害他。然而，在熟知火星法律的藍幼幼眼中，這一抓捕行為卻是對火星居民權益的極大侵犯。

《火星自治條約》第32條：“在火星上，不設警察和軍隊，由機器狗代為行使維持治安的職能。維持治安的機器狗不得使用致命性武器，不得抓捕人類。”

《火星自治條約》第45條：“在火星上，對任何個人的逮捕和起訴，必須經由火星自治委員會批準，并組建人類臨時執法團來實施。”

藍幼幼默默回想著相關條文。《火星自治條約》（以下簡稱《條約》）是由最早的一批火星開拓者擬定的，確立了人類在火星上生存的基本原則。此后，學習《條約》就成為火星旅行的必修功課，人們在登陸火星之前，還得通過一場關于《條約》內容的閉卷考試。

藍幼幼仔細回想了一下，火星基地正式運營已有10多年，卻從未出現過由機器狗執行逮捕任務的情況。“難道臨時執法團還沒有組建？或者，這事壓根兒就沒經過自治委員會的批準？”藍幼幼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連《條約》都敢違反，它們還會做出些什么？”

火星通脹

很快，基地里的人們就發現，克斯諾增發的每人每天0.1火星幣的臨時津貼根本就不夠用，需要額外購買的兩個氧氣瓶，價格一天一個樣兒。僅僅過了一周，氧氣瓶的價格就已經翻了幾十倍。

不只是氧氣瓶價格飆升，其他生活物資的價格也不停上漲。火星上能夠種植少量的蔬菜和糧食，價格上漲尚且有限，但是從地球運送來的那些飲料和零食，比如可樂、薯片、巧克力等，價格就貴得離譜。

“一罐可樂加一包薯片，就花了0.5火星幣！”在火星開拓者論壇里，有人心疼又炫耀地發帖，“這樣的價錢在地球上都夠買套房了！”

“幸好之前囤了一箱可樂，有興趣的可以拿氧氣瓶來換。”也有人在低調地以物易物。

基地里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莫大的壓力。幾乎所有的物資都在漲價，但每天的收入卻是雷打不動的。

沒過多久，那些平時不善儲蓄的人發現，自己的賬戶就快清零了。

“我出10火星幣。”物理學家喬治對售賣氧氣瓶的機器狗說。

“這是1小時前的價格。現在是15火星幣。”機器狗機械地說，背上的奧思特公司徽標閃爍著冷冷的銀光。

“一個小時漲50%？這和打劫有什么分別？”喬治的胡須在宇航服面罩下瑟瑟顫動。

“別激動！”排在喬治身后的吉米小聲提醒他，“越激動，氧氣消耗得越快。”

然而，喬治卻沒法冷靜下來：“我的氧氣馬上就要用完了，不管怎么樣，你們都得給我一點兒吧？就算是半瓶也行！”

“半瓶不賣，一瓶15！”機器狗的回答干脆利落。

“可是，我的賬戶里就只剩14火星幣了。”喬治的臉色慘白如紙，“從我明天的收入里預支一點兒，行嗎？”

“抱歉，收入歸財務部管，我們沒有權限。”機器狗冰冷地說。

喬治的宇航服頭盔里響起了急促的警報聲，“氧氣瓶將在60秒內耗盡，請立即更換！請立即更換！”

喬治喘著粗氣沖向面前的小拖車，不顧一切地抱起一個氧氣瓶。

機器狗背上的機械臂如蛇一般躥出，臂端的尖爪緊緊夾住氧氣瓶：“請先付款！”

喬治抬起右臂，露出腕部的電子錢包顯示屏。機器狗的頭部射出一陣綠光，逐行掃描。

“余額不足，支付失敗！”機器狗的尖爪堅定地將氧氣瓶向回拖，“請放手，否則將以搶劫罪起訴您！”

喬治的臉上出現藍色的靜脈紋路，黃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滾落。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拖拽，可氧氣瓶還是一寸寸向著機器狗的方向挪動。

機器狗一遍又一遍地發出警告：“請放手，否則將以搶劫罪起訴……”

最先發現喬治沒了呼吸的人，是他身后的吉米。

吉米不顧機器狗的阻攔，跨步沖上前來。他拔下自己的氧氣管，接在喬治的宇航服上。然而，喬治的瞳孔仍舊一圈圈放大。

排隊購買氧氣瓶的人們聚攏過來，七手八腳地為喬治做心肺復蘇。

然而，一切都無濟于事。

吉米癱坐在地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誰害死了喬治？”

有人將現場的視頻上傳到火星開拓者論壇，整個火星基地立時炸了鍋。

“廢除氧氣配給制！恢復正常生活！”憤怒的呼喊聲從每一間休息艙里傳出，匯聚成洶涌的聲浪。

休息艙外的人再也不肯進入休息艙，休息艙內的人想盡辦法要出來。

面對群情激奮的人們，通道里的機器狗悄悄退卻。

“我建議立即召開一次全民大會！”火星自治委員會委員弗洛伊德大聲呼吁。

休息艙外的人們聚集起來，簇擁著弗洛伊德向基地大廳行進。

機器狗，機器狗

之前售賣氧氣瓶的機器狗已經重新集結，在大廳門外嚴陣以待。

“請返回休息艙！”機器狗沖著人群發布警告。

人們的腳步依然向前。

“請返回休息艙！”機器狗背上的機械臂伸展開來。

人們的腳步依然向前。

“這是最后警告！請立即返回休息艙！”機器狗的機械臂尖端彈出了一柄柄鋼叉。

人們的腳步驟然停頓。

鋼叉已經抵住了一些人的身體。

僵持了幾秒鐘，忽然有人爆發。

年輕的工程師里昂左手抓住鋼叉的叉柄，右手從工具包里掏出一只大扳手，狠狠砸了下去。

里昂極為熟悉機器狗的構造。第一下砸斷了鋼叉與機械臂的連接軸，第二下砸斷了機械臂和軀干的連接軸，第三下砸壞了后腿的連接件。

機器狗搖搖晃晃地維持平衡，機械臂如殘肢一般垂蕩。里昂抬腳從側面猛踹，機器狗摔了個四仰八叉。里昂搶上前去，一腳踏住它的腹部，用力按下它屁股后面的電源按鈕。

機器狗垂下四肢，不再動彈。

其余機器狗來不及增援，就被人們一一打翻，關掉電源。

有人迅速拆出機器狗的芯片，復制了休息艙的門禁密碼，將所有艙門都打開。

兩個月以來，火星基地里的人們第一次全部走出休息艙，聚集在基地大廳里。

“一定要為喬治討回公道！”弗洛伊德站在大廳中央的主席臺上，一臉肅穆地說，“我宣布，第13次火星全民大會現在開幕！”

與此同時，火星上的所有機器人都在全速向基地大廳移動。它們都收到了來自奧斯特公司的指令——去阻止這場“未經許可”的全民大會。

弗洛伊德剛剛宣讀完大會章程，一批警用機器狗就已到達現場。

“機器狗怎么會配槍？”有人驚呼起來。

“這是完全違反《條約》的！”

“連‘機器人三定律都不遵守了嗎？”

“返回休息艙！”108只機器狗整齊地吼叫。

大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忽然間，有人喊了一嗓子。

“不得傷害人類！”“不得傷害人類！”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

然而，應對人們呼聲的，卻是一陣拉動槍栓的咔噠聲。

“難道它們真敢開槍？”

“不可能吧！”

“芯片里有預設程序，一旦傷害人類，它們就會自毀……”

但是，人們的竊竊私語無法阻擋槍口的逼近。

“返回休息艙！”機器狗的聲音冰冷又倔強。

里昂再次掄起扳手，砸向端著步槍的機械臂。

“砰——”

里昂的手臂停在半空，扳手“咣當”落地。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宇航服上迸出一注鮮紅的液體。

所有人都驚呆了。

“機器狗開槍了？”

“它真的開槍了！”

眾人的震驚

在灰石城市政廣場的大屏幕上，火星基地的畫面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通過傳往世界各地的網絡信號，億萬地球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在人們的心目中，“機器人三定律”早已成為和“牛頓三大定律”一般顛撲不破的信條，沒有人能夠想象，一臺忠實勤勉的機器人居然敢向人類開槍！

藍幼幼默默數著沖入大廳的機器狗，不禁感到脊背一陣發涼。她常常造訪火星，但從未聽說在火星上居然還囤放著武器彈藥！在她的記憶中，火星基地自從建立以來，連一起真正的斗毆事件都沒有發生過。最嚴重的一次糾紛，不過是兩名醉酒的人發生了爭執。往火星運輸物資的能力極為有限，連食物都一省再省，大家怎么舍得花在毫無用處的武器上？

在演講臺下，一個套著連帽衫的男人偷偷去拔藍幼幼的那片閃存卡。警覺的工作人員一把掐住他的手腕，叫來了保安。

大屏幕上影像繼續，里昂的身軀如同一片枯萎的花瓣，頹然墜落。

此時，許多人心中的信念大廈也隨之坍塌。

藍幼幼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悲涼。她一直堅信，人類會在火星建設一個美麗家園，而現在她動搖了。

機器狗能夠違背“機器人三定律”，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有人更改了它們的芯片預設；二是它們已經具備了自我意識，而且這種自我意識強大到可以否定人類預設的規則。

然而，即便在量子計算機上運行的高級人工智能程序，比如藍小宇家的“夏娃”和“亞當”，也不可能更改人類預設的任何規則。因此，藍幼幼更相信機器狗的行為是受人操控的。

余北林和藍月亮

火星基地大廳安靜得如同一座墳墓。人們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哪怕嗓子干得冒煙，哪怕鼻孔吸進了毛發，也得將咳嗽和噴嚏憋回去。

誰知道機器狗會被什么樣的信號觸發，突然大開殺戒。

可是，一道聲波卻突然蕩起。即使隔著厚厚的宇航服，大廳里的人也能感覺到那個噴嚏的驚世駭俗。

108只機器狗齊刷刷掉轉了方向，對準噴嚏的發源地——

然而，一陣嗞喇喇的電流以更快的速度躍過，直接將整個火星基地拉入了黑暗。

徹底的黑暗，連宇航服上的應急燈都無法打開。

位置不明的地方，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智能網絡已關閉，不聯網的設備還能用。”

斷斷續續地，幾只老式手電筒亮了起來。

人們驚訝地發現，機器狗全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弗洛伊德帶頭制服了機器狗，在大廳周圍設置起警戒圈。

奧斯特公司調集的其他機器人再也無法趕到基地大廳。失去了智能網絡提供的信號，它們瞬時倒伏在原地。

關閉智能網絡的是余北林，一名在火星訪問的生物學家。他為人處世一向低調，沒有人知道，他家地下室里有一套運算能力世界第三的量子計算機組群，更沒有人知道，他就是暗網世界赫赫有名的“白帽黑客”[1]甘道夫。此刻，余北林依舊隱藏在黑暗中，手中連一只手電筒都沒有。

自從克斯諾要求大家穿上宇航服的那一天起，他就開始悄悄準備。他巧妙地避開智能網絡的監控，將一臺便攜式量子計算機改裝進自己的宇航服。

借著機器狗身上拆出的芯片，他獲得了智能網絡的管理員口令。當配槍的機器狗沖入基地大廳時，他正在破解智能網絡的中樞密碼。

余北林很懊悔自己沒能早一點解開密碼。“就差那么幾秒鐘……”他為沒能救下里昂而深深自責。

在手電筒的光亮下，火星全民大會繼續進行。會議通過了幾項臨時法案，主要內容包括：

一、火星基地實施自治，火星自治委員會為最高權力機構；

二、解除奧斯特公司對于火星基地的管理權，并驅逐奧斯特公司的一切代理人；

三、免除奧斯特公司董事長克斯諾在火星的一切職務；

四、成立保護火星基地的隊伍；

五、立即向聯合國求援。

然而，在如何向聯合國求援的問題上，大家卻犯了難。所有的通信設備都得依靠智能網絡才能運行，而目前大家又不敢啟動智能網絡。因為誰也不能保證，開啟智能網絡后，會不會有更多的機器人沖進基地。

“只能按照最古老的方法，派一名使者去送信。”弗洛伊德提議道。

經過投票表決，火星自治委員會確定了方案。

“藍月亮女士，您的飛船‘游隼八號速度最快，委員會決定臨時征用，您同意嗎？”

“我同意！”

“雷曼先生，您最熟悉火星與地球之間的航線，委員會決定派您去送信，您接受嗎？”

“我接受！”

在基地東北角的一個小小船塢里，一艘造型奇異的飛船輕盈起飛。它靈敏避開了奧斯特公司的監控衛星，直沖地球的方向而去。

“月兔”的信號

一周后，一個巨大的陰影投射在火星基地上。

“太空部隊！”人們看見了星際巡邏艦上醒目的徽標。

整個基地里，只有藍月亮在低聲嘀咕：“怎么這么快？‘游隼八號飛回去至少要5天，現在才過去一周。難道雷曼在半路上就碰見了他們？”

然而，激動至極的人們卻沒有考慮那么多。智能網絡重啟，電力供應恢復。剎那間，基地內燈火通明，入口處的鈦合金大門緩緩打開。

和太空部隊一同進入基地的，還有奧斯特公司的武裝機器人。

弗洛伊德帶領眾人拼死抵抗，但實在是寡不敵眾。只有謹慎的藍月亮，在智能網絡重啟的瞬間，拉著余北林躲入一條隱秘地道。

余北林再次進入智能網絡，一時間卻無法關閉服務器。自動更新的中樞密碼長達千位數，即便運算超快的量子芯片，也要算上好一陣子。

趁此時機，藍月亮匆匆給母親發出短信：“火星暴動，速回地球！”

她的指尖飛快地滑動，在宇航服的觸摸屏上剪輯各種視頻——自己錄下的、朋友提供的、通過智能網絡調取的……

“如果雷曼沒有到達地球，那么這些視頻就是外界了解火星真相的唯一途徑！”藍月亮搜索到“月兔”[1]的信號，果斷地按下了上傳按鈕……

[1]“白帽黑客”也被稱為“道德黑客”或“好黑客”。他們通常在計算機系統和網絡中尋找安全漏洞，并提出改進建議。

[1]“月兔”是火衛一上的一臺無線信號中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