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蔬一飯的溫情，留守老人有個“小田田”

俞佳鋮

“慢慢吃，大家吃得那么快，我燒菜都跟不上了。”

“小田田，你看，這盤土豆絲全被這個小老頭吃完了。”

今年7月初的一天早上，陜西省咸陽市旬邑縣肖咀村，田寧娜給這里的老人們做了一頓安心早餐。火辣辣的天氣，就像她對待老人的心，一如既往的熱忱。

從3月至今，田寧娜已去了旬邑縣的90多個自然村，給400多名老人送去愛心餐。她用細水長流的柴米油鹽，堆積起一場場人間煙火，撫慰著農村留守老人的心。

小田田來了！架起爐子蒸起饃

30歲出頭的田寧娜，有一個萌萌的昵稱“小田田”，她已經記不得是哪個“老頑童”給自己起的了，總之，她喜歡聽，爺爺奶奶們也喜歡叫。

田寧娜的老家在陜西彬州市，后來嫁到了旬邑縣。婚后生活安逸幸福，她做過超市收銀員，也開過店，有了孩子之后，她就當起了一名全職媽媽。

雖然回歸了家庭，但田寧娜有著自己的想法，隨著孩子漸漸長大，公公婆婆也能搭把手照料，她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后來，她參加了當地政府組織的職業農民電商培訓，萌生了做自媒體博主的想法。

田寧娜的父親是攝影愛好者，耳濡目染之下，她也愛上了攝影，技術還不賴，無形之中為她接觸自媒體這一行提供了便利。

對于家鄉，田寧娜有著別樣的情感，家鄉的山美、水美、人更美，她想帶著相機，走遍家鄉的山山水水，讓網友們也能領略到旬邑淳樸的風土人情。

走村串戶之間，田寧娜深有感觸，村里的年輕人絕大多數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們，他們或獨居或帶著年幼的孫兒輩生活。老人們生活艱苦，七八十歲了還要下地干活，可他們似乎從不抱怨生活，樂觀積極，累了就在田間地頭啃個饃饃，渴了就喝點小溪水，互相嘮上幾句，就又精力充沛地干活去了。

田寧娜被這種積極向上的精神感動，琢磨著要為老人做些什么。無意中，她和哥哥王長軍說起這件事，王長軍多年來從事養殖業，對妹妹的想法非常支持，兄妹倆一商量，哥哥出錢，妹妹出力，給70歲以上的老人做些可口的飯菜，讓他們感受到關愛。

說干就干，經過一番準備工作，2022年3月13日早上6點多，田寧娜開著車，載著桌椅板凳和鍋碗瓢盆，來到當地一個叫陳家川的地方，和村委打過招呼后，選了一塊比較空曠的場地，架起火爐，擺上桌椅，煮上一鍋熱乎乎的大雜燴，還蒸起了香噴噴的饃饃。

“妭，來吃早飯了，把家里的老頭子叫上，趕緊的。”田寧娜邊煮邊扯著嗓子喊，“妭”是當地對老奶奶的一種稱呼，老奶奶們聽了格外親切，奔走相告，一起來吃飯。一位老爺爺熱情地挑了兩桶水過來，讓田寧娜盡管用，不夠他再去挑。

那一頓早飯，吸引了二三十名老人，大家坐在一起，聊著吃著，特別開心。其中有一位老奶奶吃完飯，堅持要付飯錢，田寧娜婉拒，老奶奶激動地拉著她的手：“我活了77歲，還沒見過給人燒飯，一分錢不要的。”

吃完飯，收拾完，田寧娜邀請老人們合影，她站在中間，喊了一句：“今天的飯做得咋樣？”

老人們異口同聲：“嘹咋咧（陜西方言，好得很、美極了的意思）！”

照片定格了那一刻的歡樂與美好，回到家，田寧娜看著照片，情不自禁地笑著，和丈夫一起分享這份滿足感。丈夫很支持她，也了解她，他知道看似平常的一頓飯，背后的意義遠遠超過了簡單的溫飽。

待杏子熟了，我給你裝上一些

當然，田寧娜也會遇到不理解的老人，認為她是騙子，來騙他們。有一回，她邀請一個叫秀英的老奶奶吃飯，對方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堆問題：“是給我一個人吃，還是給所有的老人吃？是天天給我吃，還是只有這一頓？”

田寧娜一時語塞，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是想給老人送關愛……”怎料，秀英奶奶激動地站起身：“我沒錢，就一條命，你沒東西可騙。”說著，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她往外趕。

后來，田寧娜才知道，秀英奶奶獨居多年，老伴早年去山里干活時意外身亡，留下她和女兒相依為命，怎料女兒后來遭遇騙局，被騙走很多錢，一時想不通，精神失常，沒多久就永遠地離開了。秀英奶奶再次遭受重創，好幾次想跟著老伴和女兒去了，被鄰居及時攔下，這么多年，她每天都活得郁郁寡歡，也非常排外。

田寧娜十分同情秀英奶奶的遭遇，那一天，她默默地把一碗豆腐腦和兩個花子饃放在秀英奶奶的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聽到屋子里有響動，就趕緊悄悄離開了。田寧娜知道，老人的情緒容易起伏，最需要的是安靜，有時候，不打擾未嘗不是一種很好的關懷方式。

讓田寧娜沒想到的是，半個多月后，她再次給這個村子的老人做飯，秀英奶奶居然主動來了，拿著一個小板凳。田寧娜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原來上一次過來，她把小板凳忘在了村子里，后來也沒特地回來拿，誰知秀英奶奶幫她收了起來，還擦得特別干凈。

“妭，謝謝你，坐下吃一口吧，今天做了梅干菜扣肉。”秀英奶奶擺擺手，轉身走了。田寧娜知道，老人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又像前一次那樣，給她留了一份飯菜，悄悄送到家門口。

關懷總在點滴間，田寧娜對待老人耐心、細致、周到，在當地留下了很好的口碑，只要看到她來了，老人們都一口一個“小田田”地叫著，田寧娜的很多朋友一有空也會來幫忙，哪怕是開個車、盛碗湯、分個饃，都覺得特別有意義。

今年5月，田寧娜到當地一個叫下墻的村子里做愛心早餐，老人們吃得差不多時，73歲的荷花奶奶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我老早就聽說‘小田田了，今天說什么也要過來看看這個好心姑娘到底長啥樣。”

田寧娜趕緊迎上前攙扶：“妭，沒啥吃的了，還可以做一個肉夾饃，只是肉剩下不多了，這邊還有點涼拌黃瓜……”荷花奶奶擺擺手，說吃什么不重要，她今天就是來看看“小田田”的。

老人似乎走一步腿都有些疼，但她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痛苦的表情，坐下后，她拉著田寧娜的手，捋捋她的頭發，笑容慈祥。閑聊中，田寧娜才知道，荷花奶奶的大半輩子過得并不容易，27歲的時候去干水利活，那時候她的女兒才剛出生。有一次，她在打孔的時候掉到溝里，摔斷了腿，留下后遺癥。如今年紀大了，荷花奶奶的手和腳都出了問題，說是風濕病，行動很不方便。

當一個人能笑著訴說過往的痛苦時，說明真正釋然了，荷花奶奶就是這樣的人，盡管飽受病痛折磨，還是熱愛著生活。田寧娜聽著有些動容，眼淚落了下來。荷花奶奶取笑道：“眼睛里怎么有小星星了，別難過呀，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還要多享幾年福再走呢。”

吃完早餐，田寧娜把荷花奶奶攙扶回家。一間破舊的屋子，被收拾得干干凈凈，門口有一棵老杏樹，花已落，正結果。看著青澀的小杏子，田寧娜忍不住伸手摸摸，這旺盛的生命力正如荷花奶奶那股令人羨慕的精神頭。“等杏子熟了，你來吃，我給你裝上一些。”

這是荷花奶奶臨別時一直念叨的話，田寧娜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有時候，與其說是自己給老人送溫暖，不如說老人用別樣的方式溫暖著自己，年過古稀的荷花奶奶尚且這么努力地活著，作為年輕人，有什么理由偷懶呢？

路邊小花，鄉村老人獨有的“浪漫”

這一路走來，田寧娜遇見了很多老人，其中大多數甚至都已經老得忘掉了自己的年齡。

“爺爺，你是哪一年人？”

“記不得咯，連生日都忘記了，我家掌柜的說我是端午的。”

孫爺爺咯咯地笑著，露出兩排已被磨得發亮的牙齦，他嘴里的“掌柜的”是他的老伴兒。兩人是村里出了名的恩愛夫妻。有村民說，這對老人都已是90歲上下的高齡了。

田寧娜給孫爺爺端上一碗豆腐腦，老人嚷著要倒上小半碗醋，還要撒點辣椒面。田寧娜欲言又止，想勸孫爺爺吃得清淡些，孫爺爺又是張大嘴巴一陣笑：“用力吃飯，才能賣力干活。”原來，吃完早飯，孫爺爺還要去地里挖蒲公英，加上其他各種草藥，一年能賣近兩千元。

孫爺爺說，這是他和老伴“活得久”的秘訣，生命在于運動，在田頭忙活一陣，血脈活絡了，如果一直守在屋里，啥事不做，會生病的。

吃完飯，收拾好，田寧娜陪著孫爺爺一起去田里。一路上，兩人親昵得如爺孫倆。

“爺爺，你飯量咋樣？”

“昨晚吃得多，半個蘋果半個饃。”

“你牙口真好，蘋果能咬得動。”

“下牙能咬，上牙不行，前些年拉著牛車去磨面，韁繩斷了，牛進了溝里，我也摔了，磕掉好幾顆大牙。”

孫爺爺說著說著，又自顧自地笑了，爽朗的笑聲在田間回蕩。

回來的路上，路邊開著一茬茬不知名的小花，紅的、黃的、紫的，孫爺爺突然停下來，專心致志地采摘著，不一會兒手里就捧了一大束。“小田田，幫我挑一些綠葉子，哪種形狀搭配小花比較好看？”孫爺爺說，這束花是要拿回去送給老伴的。

也許，這就是屬于鄉村老人獨有的浪漫吧，樸實中帶著一絲甜蜜，田寧娜被感動了，她細心地挑選一些綠葉，把孫爺爺手里的小花映襯得愈發嬌艷可人。

考慮到夏天天氣炎熱，田寧娜一般只做早飯，等天氣涼快些，再繼續給老人送愛心午飯或晚飯。一般情況下，她會在家里把菜洗干凈、切好，到了現場只要加工一下就行了，為了確保食材新鮮安全，她送愛心餐的車程往往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田寧娜把自己送愛心餐的視頻放到網上，引來很多網友關注和點贊，如果條件允許，她還會邊做愛心餐邊直播，很多頑皮的老人會對著鏡頭，和網友打招呼。

沒有專業的團隊，沒有精修的腳本，這些短視頻帶著濃濃的鄉土氣息——

“老頑童”顧爺爺說：“年輕時候沒東西吃，現在兒子孫子給你寄上一大堆，瞧，沒牙了。”他邊說邊張大嘴巴，露出僅剩的一顆牙，可愛又滑稽。

甘潦池村的劉奶奶吃完飯，給大家拉了一曲二胡助興，一旁的魯爺爺也來湊熱鬧，打起了快板。

秦家村的很多老人舍不得吃雞腿，不約而同地帶回去給孫兒吃，這就是傳說中的“隔輩親”吧……

今年6月，哥哥王長軍訂婚了，田寧娜忙前忙后地張羅著。之后，田寧娜有了自己的打算，哥哥結婚后要養一個家，她不能再讓哥哥資助，必須自食其力，她決定做直播賣一些當地的土特產，如蜂蜜、芝麻、小米、涼皮等等，賺來的錢全給老人們買菜買肉，如此一來，愛心餐就可以進入一個良性循環，她打算在2022年，至少要走遍旬邑縣的170多個村莊。

在這些土特產中，最吸引網友眼球的要數純手工繡花千層底布鞋了，這些是當地很多老奶奶的拿手活兒，縝密的走線、喜氣的圖案，頗具地方特色。田寧娜看到后，萌生出幫老奶奶們賣貨的念頭，這些手工工藝品上架后，深受網友歡迎，老奶奶們做夢也沒想到，自家的縫縫補補，居然還能賣到全國各地去。

田寧娜琢磨著，以后留個心眼兒，幫老人們多帶點活兒，通過直播這個平臺，為他們改善生活出一分薄力。

7月5日，田寧娜來到侯家村，這是她送愛心餐的第90個村子。原本陽光明媚的清晨，突然大雨滂沱，讓田寧娜沒想到的是，老人們并不急著躲雨，而是七手八腳地幫忙把食物搬到屋檐下，還有個老奶奶，哆哆嗦嗦著硬是要幫田寧娜撐傘，自己卻淋濕了整個背脊。

田寧娜回家后，內心久久無法平靜，她精心剪輯了這一天的視頻，選了一首最喜歡的歌曲《星空下的老房子》，替自己道出對老人、對故鄉那深沉的愛戀：風兒輕輕吹/葉子輕輕搖/時光掛在老樹梢/紅磚灰瓦/矮小的房梁/故事結滿籬笆墻……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