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無錫縣立楊家圩小學是我的母校,坐落于本村北部,與鄰村接壤,臨水,依傍在洲泗瀆河終點部位的西側。按理說,六年小學的經歷,是可以回憶起一些東西的,但情緒卻不聽使喚,舍本取末支配我寫下這件小事:桌溝線——課桌上的風景。
其時的學校條件很簡陋。課桌和坐凳都是雜木的,也不上漆,盡顯原木本色。除出現排座位有單數時,會有個別學生獨享一張課桌外,每張課桌均安排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同桌。
按說,這種組合模式文明而合理,且無形中也是日后與異性相處的預習,但也很有意思地生出些事來。譬如,幾乎每張課桌的主人,尤其是男孩,都會在小小的桌面中間劃出一道“邊境線”,多半是用削筆刀劃出一道淺淺的溝,也有用粗鉛筆畫上一道黑色的線。這是敏感而懵懂的性別之溝,也是性別區分的自我認同。溝或線,表達的是邊界的存在,猶如棋盤的楚漢標識,交界處有提防,任何一方不可貿然逾越,儼然神圣不可侵犯。這種以壑為鄰、以線為界的性別約束,跟年齡極不相稱,恐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和社會風氣大有關涉。如今想起,仍覺得可笑又可愛。
界限劃定了,雙方就應該守規則。但在實際生活中,尤其是趴在課桌上讀書或做題時,胳膊肘往往會在不經意中越界,遇上同桌性格柔一點的,會側臉乜一下,于是入侵者趕緊縮回到自己的疆域;遇上性格硬一點的,立即會反擊——用胳膊肘磕碰入侵者的胳膊肘,使其撤退。兩人如都很強硬,就會針鋒相對,以胳膊肘為武器,相互較勁死頂死磕,課本、鉛筆、橡皮、小尺等受到牽連紛紛跌下地去,鬧出動靜來,直到老師和同學的目光聚焦過來時,雙方才紅著臉結束桌面上的戰爭,而桌面下用腳互踢或互踩腳背的戰役又拉開帷幕。
“侵犯”界限的情況,在課堂里是常見之事。因此即使發生爭吵或哭鬧,大家包括老師也都不當回事。而與誰同桌,全由老師欽定。也有挑三揀四提出換同桌的,但大多會被拒絕,除非兩人如雞與八腳(蜈蚣)常吵鬧,明戰暗戰不停歇,老師才會作個別調整。
發生“邊界沖突”的肇事者,有男有女,雖說男孩要多一些,但女孩也并未缺席“戰場”,不是絕對的被動者。調皮的男孩進攻性強,作案也多。及至高年級,孩子進入青春期,此時課桌上的溝線雖仍在,但邊界明顯模糊了,胳膊肘越界似乎不再那么受抵制。荷爾蒙的磁場使同桌成了睦鄰關系,甚至溢出微妙的曖昧意味。
六年小學期間,我曾先后與三位女孩同過桌,均是鄰村的農家孩子。也許因我較文弱,她們也較溫和,相處得都不錯。我也從未在課桌上刻溝劃線,即便課桌上存有溝線的舊痕,也未勾起彼此間的“邊界”意識;胳膊肘一不留神相互“越境”也是常事,但只是一笑而收回——和平共處。幾十年之后,陸續遇見她們,聊起往事,還頗留戀,對我說:老同學成績好,又文靜,從不欺負人,所以有出息。我笑著說:談何出息,大家都一樣。我們非但是同窗,還是同桌,感覺比其他同學多了層緣分。
雖然母校在時間浪潮中早已不存在,但課桌上的風景,成了我腦海里的遺存,童稚的單純、青澀的情感成為我回憶里的亮點。
青城:原名周國忠,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散文學會副會長。先后獲得江蘇省紫金山文學獎、五個一工程獎、太湖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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