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趙濤

知音、諍友 互為御用

合作作品：《世界》《三峽好人》《山河故人》

《江湖兒女》等

賈樟柯：“我一直堅持用趙濤，是因為她是我目光所及，最好的女演員，就只有這一個理由。”

趙濤：“我不崇拜賈樟柯，我只是感謝他，感謝他在我拍第一部電影時，讓我找到了作為演員的自信。”

2021年10月，山西已是秋風清爽，在第五屆平遙國際電影展的紅毯上，趙濤身著一襲優雅的黑色長裙，典雅地陪伴在眼神炯然的丈夫賈樟柯身邊。在電影以外，他們保持著東方夫妻的含蓄，鮮少有過于甜蜜的互動，但一靜一動間，皆是琴瑟和鳴的狀態。而在片場之中，導演賈樟柯與演員趙濤于彼此而言，更像是伯牙與子期般的存在，賈樟柯身為“第六代”導演的美學經驗配合趙濤以舞蹈為底的天然感知力，在不同的背景下盡情碰撞、制衡，才有了后來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的一系列汾陽往事。

幸得知音 即興碰撞

他們的相識，需將時間撥回1999年的太原，憑借處女作已捧回釜山國際電影節新浪潮獎的山西青年賈樟柯當時小有名氣，他拿起攝影機，帶領團隊開始籌拍自己的下一部電影——一群汾陽縣文工團年輕人在社會變革浪潮中由“尋找”到“回歸”的成長故事。此時，從北京舞蹈學院畢業的趙濤剛好返回家鄉，入職太原師范學院，正式開啟了自己作息規律的教師生涯。

在她的印象中，相遇的那天，學校里來了幾個造型十分藝術家的“怪人”，其中有一位“個子小，整個眼睛在放光，特別青春”的青年，他從人群中走出來，向她自我介紹是賈樟柯，拍過哪些作品，表示想在班上選一名舞蹈生參演自己導演的新片。趙濤當時對“賈樟柯”這個名字毫無概念，于是平淡地應了下來，隨后她指導學員列隊站開，并細心叮囑注意事項。然而在賈樟柯的回憶中，那一刻起，這位舞蹈老師與自己鏡頭中的角色，無形中產生了某種奇妙的關聯，“她跟一個女孩子講，跳舞得有感情，你要把自己想象成個啞巴，只能用手舞足蹈來訴說你的感情。她說的話和我當時對于電影的思考有重合，這個挺打動我的”。面試后，副導演告訴趙濤，導演希望由她出演，趙濤說：“好。”

二人合作的第一場戲，是在汾陽的某座城墻上，賈樟柯需要趙濤在日落前，即興完成與男友的會面。這個極易尷尬的無劇本長鏡頭，是賈樟柯向毫無表演經驗的趙濤拋出的挑戰，她不退反進、坦然迎戰，“我的長處就是在攝影機面前自由發揮，特別放松。”于是，這段即興試戲為趙濤拿下了首個銀幕角色。也自此，兩個原本從事完全不同事業的年輕人，因為相近的藝術觀念——舞蹈/電影誕生于語言的盡頭，以及心領神會的合作狀態，而不期然地開始越走越近。

互為諍友 合作打磨

銀幕前的一導一演，鏡頭外的知音與伴侶，賈樟柯與趙濤在長達近20年的搭檔生涯中，從最初導演點撥、演員摸索的一主一次，逐漸駛向自信碰撞、相互成全的勢均力敵的關系。

2002年5月，導演賈樟柯與主演趙濤隨組參加完戛納電影節，返回路途恰好經香港取道深圳回北京。路過深圳世界之窗的“埃菲爾鐵塔”時，趙濤興奮地指著若隱若現的塔頂，向導演回憶起自己曾作為舞蹈演員，日日穿梭于微縮景觀間，進行舞蹈表演的見聞。那些“小”景點，充滿著表演者的生活，在他們眼中，已是“大”世界。賈樟柯為這個日常卻別有深意的故事所打動，以此為靈感，寫作了下一部電影《世界》，并邀請趙濤成為故事中的趙小桃。

賈樟柯從趙濤那里獲得了創作的星火，而趙濤則因賈樟柯的創造力，得以重返鮮活的記憶現場。兩個人，一個夢，就這樣自然而然地一起埋土、澆水，見證著它的散葉開花。在片場，二人的工作方式迥然不同，賈樟柯擅長脫離劇本、臨場發揮，趙濤則扎實于文本準備，面對一個新人物，她必做詳盡的人物小傳，從有記憶寫至暮年，有時長達萬字。只有在腦海中，把角色的一生提前過一遍，趙濤才放心自己的代入。

即使在這部靈感來源于親身經歷的電影中，她依然緊握著趙小桃豐滿的人物小傳。賈樟柯回憶，有一個場景拍攝趙小桃坐在旅館的床上等待，如何表現從地上到地下的空間移動？傳統做法當然是給一個下樓梯的過渡鏡頭，趙濤與他探討，如果增加的是一個趙小桃拿出手機四處尋找信號的動作，是否既可以標注地下，同時也傳遞了人物忐忑不安的情緒。如此從人物出發，主動尋求碰撞的時刻，正是二人片場合作的“舒適區”，它逐漸頻繁地發生在賈樟柯與趙濤間，直到二人最終成為默契的“角色”合謀者。

由于幕后故事的不可見，也許在不少觀眾心中，趙濤被視作賈導的御用女演員，但如果你了解了二人的合作模式，其實也不妨說賈樟柯是趙濤的御用男導演。關于合作這件事，趙濤曾和賈樟柯主動約定過，選角一定從電影出發，以趙濤的話說，“我不想影響他，這是我（作為演員）基本的一個素質，因為對我來說電影永遠是第一位的。”

2015年，二人合作《山河故人》，這時趙濤已與賈樟柯分開發展過五年時間，她懷揣著更獨立、更清晰的創作觀回到賈樟柯身邊。一場戲，需要角色濤跑到醫院去給父親收尸。二人就人物的情緒抒發，展開了激烈的交鋒。賈樟柯說：“你肯定很悲傷，但是你要鎮定，不要哭。”第一條試過，導演、攝影師都覺得不舒服，趙濤感覺更不對，她直言不諱：“我覺得你現在創作有問題，太追求東方美學了。但不適合所有電影，你不要用那些東西來壓抑人正常的感情。”提防理念先行對正常情感的不自然壓抑，這句話解開了賈樟柯一段時間內創作的“結”。

戲內戲外如此相伴，既可互為知音，分享心領神會的藝術觀點，也不懼成為彼此的諍友，為一部電影尋找它的平衡，這是賈樟柯與趙濤這對夫妻，多年搭檔依然保持新鮮感的切身經驗。二人憑借合作的十余部電影，先后共攬獲三項亞洲電影大獎榮譽、兩項威尼斯電影節榮譽、一項戛納電影節榮譽、一項圣塞巴斯蒂安電影節榮譽。2020年，在《紐約時報》發布的21世紀最偉大演員榜單上，趙濤成為唯一入選的華人演員。

相輔相成 新作可期

在觀眾最近一次與賈導見面的《地球最后的導演》中，飾演2025年自己的賈樟柯，與我們半開玩笑地提及了個人的武俠電影《在清朝》會如期上映，這部傳說籌備遠超四年（2011年立項）、查閱各類史料、呼之欲出的新作此刻在豆瓣已有了詞條，主演一欄目前只保留著“趙濤”這一個名字。

據賈樟柯透露，在這部以男性為主的戲里，妻子趙濤會有一個戲份不多的角色，但趙濤對這次出演，依然保持著不執念、順其自然的態度：“我不會自己去尋找麻煩，因為當你愛上這個角色之后，導演沒讓你演，會特別痛苦，還不如什么都不去管，順其自然。”除此之外，趙濤也沒有停下她的影像腳步，今年春，她出鏡拍攝的中日合作紀錄片《云岡石窟——愛和別樣的絲綢之路》HD版和4K版已在NHK播映;夏日，她又擔任了第43屆德班國際電影節長片競賽單元評委。

金秋十月，第六屆平遙國際電影展即將拉開新的序幕，不知在二人都曾傾注心血的這方家鄉電影平臺上，他們會否向我們宣布未來更多的合作計劃，或者又像從前的休耕期，各自獨立走一段。（文 小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