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基于2021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數據,對初入社會和職場的Z世代青年的構成特征、價值取向和行為方式進行初步分析,嘗試從代際社會學視角描繪這一群體的概貌。研究發現,社會經濟迅猛發展促使代際群體的構成特征發生變化,同時也帶來了觀念和行為的代際差異。高城鎮化水平、高非農化程度和高教育水平的Z世代青年,在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方面展現出鮮明的代際特征。
關鍵詞:Z世代;社會經濟變遷;價值觀念;行為方式

Z世代特指從小就接觸互聯網和便攜式數字技術的第一個代際人群,互聯網社會興起和數字信息技術發展對這一代際人群的觀念和行為產生了深刻影響,他們被稱為“數字原住民”(Digital Natives)[1]。國內外研究者對于Z世代青少年的網絡生活、消費行為和青少年文化進行了大量研究,顯示Z世代與前輩群體在這些方面存在突出的差異[2][3][4][5]。近年來,隨著Z世代年齡增長步入青年期,越來越多的Z世代成員離開了學校走向社會,進入勞動力市場。Z世代青年群體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及其與前輩群體的代際差異,成為新的研究主題。邁入青年期的Z世代,不僅僅是深受互聯網及數字信息技術革新影響的“數字原住民”,其觀念與行為必然還為更加廣泛的社會、經濟、政治、文化變遷所形塑。本文基于2021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CSS)數據,對初入社會和職場的Z世代青年的構成特征、價值取向和行為方式進行初步分析,嘗試從代際社會學視角描繪這一群體的概貌。
代際更替是社會發展演進的必然過程,隨之而來的代際差異現象也必然凸顯,社會、經濟、文化、技術變遷越劇烈,代際現象表現得就越突出。代際社會學家提出“社會代”(social generations)概念,認為代際差異現象主要并非是年齡因素導致的結果,更重要的是社會變遷帶來的后果[6]。在劇烈的社會經濟變遷中成長的特定代際群體,因共同經歷了一些重大的歷史事件,形成與前輩群體不同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從而產生了具有獨特社會性格的“社會代”[7]。
一些歐美學者根據西方社會的重大社會變遷,劃分過去幾十年西方社會出現的“社會代”:出生于1946—1964年,在二戰后經濟繁榮和生育高峰中出生成長的嬰兒潮一代(Baby Boomers);出生于1965—1980年,在能源危機、經濟衰退、持續高通貨膨脹時期成長的X世代(GenerationX);出生于1981—1996年,伴隨互聯網浪潮興起、在“9·11”恐怖襲擊和伊拉克戰爭陰影中成長、深受2008年金融危機影響的千禧一代(Millennials);而當今的青年一代則被稱為Z世代(Generation Z),他們出生于1997—2012年期間,成長于移動設備普及、互聯網通信技術快速推進、社交媒體迅猛發展的時代,其代際特征日益彰顯,吸引大眾媒體和研究者的關注[8]。
在全球化時代和互聯網時代,代際現象跨越了國界,超越了文化邊界,成為世界性潮流。中國的媒體人和研究者在中國社會也發現了千禧一代和Z世代的對應代際群體,不過,由于過去半個多世紀中國人所經歷的社會經濟變遷更加急速劇烈,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數十年的發展歷程跨越了其他國家歷經百年的演變過程,由此導致的代際差異現象更為突出,代際時間跨度更短,代際更替節奏更快。歐美社會從嬰兒潮一代到Z世代,各個代際的時間跨度大約15~18年,而當今中國社會,人們普遍認同十年一代的代際區分,從“50后”到“00后”,各代都經歷了重大的歷史巨變,其人生經歷、物質生活條件、社會文化氛圍、教育知識水平的代際差異十分明顯,代際之間的觀念和行為沖突更為凸顯。
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開啟了融入全球化的進程。“80后”、“90后”和“00后”正是在全球化環境中成長,中國的千禧一代(最為典型的是“80后”)和Z世代(最為典型的是“90后”)與他們在歐美的同類有著許多共同特征,然而,中國的“80后”、“90后”與“00后”也有其獨特性。過去幾十年的高速經濟增長和全面社會發展,工業化和城鎮化迅猛推進以及市場化轉型,使中國社會從貧窮國家轉變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80后”、90后“與”00后“成長于這一變遷過程的不同階段,生活境遇和發展機會差異較大,代際特征和代際身份認同表現得更加明顯[9],“80后”與“90后”在觀念與行為方面的差異也更加突出[10][11]。相對而言,歐美社會的千禧一代和Z世代所經歷的社會經濟變遷沒有那么劇烈,觀念與行為的代際差異沒有那么突出。根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對美國人社會價值和政治態度代際差異的持續調研分析,較為突出的代際差異是種族多樣性不斷提高,Z世代人群具有最高的種族多樣性,從而他們對種族問題的態度與前輩代際差異明顯,但在其他的一些價值態度上,千禧一代和Z世代的差異并不鮮明[12][13]。
在歐美社會,導致千禧一代與Z世代代際區分的一個重要因素是互聯網及數據通信技術的演進,即千禧一代是在電腦時代伴隨互聯網興起而成長,而Z世代則出生和成長于互聯網社會,通過智能手機等移動設備和社交媒體融入無限廣闊的虛擬空間。中國的“80后”和“90后”也經歷了同樣的轉變過程,但是由于國家產業政策的強力支持,從電腦到智能手機的這一轉變,速度更加急速迅猛,帶來的影響也更加顯著[14]。
中國的Z世代不僅是技術變遷的產物,更是當代中國社會經濟變遷的產物,其代際特征不僅表現為“數字原住民”,宏觀層面的社會經濟變遷更是形塑Z世代社會特征的重要因素。當越來越多的Z世代由青少年成長為青年,“數字原住民”們步入職場走向社會,中國獨特的時代演變進程對他們的影響進一步顯現。考慮到中國社會經濟變遷進程和中國社會公眾普遍認可的代際區分,本文選取1990—2003年出生人群作為分析對象(即2021年調查時年齡為18~31歲),考查中國Z世代青年的構成特征、價值取向和行為方式。
Z世代青年的構成特征充分反映了我國社會經濟文化領域的迅猛發展,改革開放以來的社會巨變是導致代際差異的重要因素。
1.高城鎮化水平
Z世代青年具有極高的城鎮化比例,2021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顯示,73.2%的Z世代青年生活于城鎮,這一比例遠高于全國人口平均水平(63.89%)。Z世代青年的地域分布中,接近十分之一(9.1%)的Z世代青年居住在一、二線城市(直轄市和省會城市);23.8%居住于三、四線城市(地級市和縣級市);23.6%居住于縣城和小城鎮;另外16.7%生活于大、中城市周邊的城鄉交界區域,或者過著城鄉雙棲生活;僅有約四分之一(26.8%)的Z世代青年生活于鄉村。
Z世代青年的高城鎮化水平特征,是過去幾十年我國城鎮化迅猛推進的結果。據國家統計局歷次人口普查數據,1990年我國城鎮人口比例僅為26.4%,2000年城鎮人口比例上升到36.2%,這意味著絕大多數的Z世代青年出生于農村家庭,而現今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成為城市人。留在農村的Z世代青年,也與父輩農村人不同,他們幾乎都有過城市生活經歷,或者曾在城鎮上學讀書,或者進城打過工。Z世代青年及其與前輩代際的差異反映了中國從鄉村社會轉變為城鎮社會的巨變。
2.高非農化程度
Z世代青年是高度非農化的代際群體。即使生活于鄉村的Z世代青年,多數也不從事農業生產。2021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顯示,Z世代青年中的就業者,86.7%從事非農工作,8.6%屬于半工半農的兼業,只有4.7%純務農。“50后”“60后”“70后”“80后”純務農比例分別為68%、35.6%、17.1%和7.5%。代際群體就業非農化比例的快速上升,是我國高速工業化的結果,Z世代青年就業身份特征反映了這一重大的經濟變遷。
3.高教育水平
Z世代青年是高文化素質的代際群體。2021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顯示,52%的Z世代青年接受了高等教育,80%完成了高中階段教育,其中“00后”(2000—2003年出生者)有93.7%完成了高中階段教育。圖1比較了不同代際群體的教育水平。數據顯示,接受高等教育比例(包括大學專科、大學本科和研究生)代際差異極為顯著,特別是接受大學本科教育比例的代際差異巨大,“50后”、“60后”和“70后”接受本科教育的比例極低,“80后”接受本科教育比例相對于“70后”有顯著增長,而“90后”和“00后”又比“80后”有較大幅度的增長,“90后”接受本科教育的比例比“80后”提高了11個百分點,“00后”比“80后”提高了23個百分點。從教育水平來看,“80后”與前幾代人之間存在明顯的代差,而Z世代與“80后”之間也存在大幅度的代差。圖1還顯示,“00后”(2000—2003年出生者)完成高中階段教育的比例比前幾代人有大幅度躍升,就此趨勢發展,2003年之后出生的“00后”,高中階段教育將會普及。這些數據意味著Z世代青年是具有明顯教育優勢的代際群體,而Z世代青年這一構成特征,也是影響其代際特質的一個關鍵因素。

近幾十年我國代際差異現象突出的一個根源是不同代際群體的文化素質差異較大。更高的教育水平不僅意味著掌握更多的知識和技能,同時也使人具有開闊的眼界、獨立的思考、理性的判斷、創新的能力、文明的品德、強烈的進取心和自信心以及對新事物更強的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這些品格特征極大地影響了人們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Z世代青年表現出的與前輩群體不同的代際特征,與他們擁有較高文化水平有極強的關聯。
Z世代青年的教育優勢是我國教育迅猛擴張的結果。教育事業突飛猛進是近幾十年我國社會發展的重要成就之一,九年義務教育普及、高中階段教育接近普及、高等教育大眾化,使年輕代際群體的教育水平不斷提高,Z世代青年更是極大受益者。Z世代青年接受高等教育的比例已經非常接近發達國家的同代人,這使他們在全球化的互聯網世界中能夠與發達國家的同代人比肩同行。相對而言,前輩代際群體與發達國家的同代人之間的教育水平差距明顯。
社會經濟迅猛發展促使代際群體的構成特征發生變化,同時也帶來了觀念和行為的代際差異。高城鎮化水平、高非農化程度和高教育水平的Z世代青年,在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方面展現出鮮明的代際特征。
1.網絡社交文化的高度參與者
Z世代最突出的代際特征是其與互聯網世界的緊密聯系。作為從小就接觸互聯網和便攜式數字技術的第一個代際人群,互聯網是塑造其代際特征的最重要因素。已有大量研究分析了Z世代青少年的互聯網行為、依托于互聯網的青少年文化及其消費取向,發現互聯網對Z世代青少年的行為和觀念的深遠影響。Z世代與互聯網的緊密關系從他們的青少年時期延續到了他們的青年期,進一步深化了Z世代與前輩代際群體的差異。
在互聯網普及的現今社會,觸網率的代際差異仍然存在。2021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顯示,“50后”、“60后”、“70后”、“80后”、“90后”和“00后”上網比例分別為33.3%、55.8%、76.3%、90.6%、96.3%和98.6%。相對于較年長的代際群體,“80后”、“90后”和“00后”人群的上網比例極高,互聯網在這三代人群中基本普及。不過,圖2顯示,“80后”在Z世代青年的同齡期觸網率與現今Z世代青年差距巨大。據2008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當時年齡為19~28歲的“80后”,觸網率為61.1%,幾乎每天上網的比例僅為28%。而2021年調查時的“90后”(22~31歲)和“00后”(18~21歲)觸網率分別為96.3%和98.6%,幾乎每天上網的比例分別為70.6%和75.2%。2008年人們主要通過電腦連接互聯網,當年只有38%的“80后”擁有電腦,許多青年人只能去網吧上網,上網時間和上網成本都局限了他們的上網行為。

2008年正是“80后”青年在互聯網上橫掃一切,韓寒等“80后”旗手霸制互聯網輿論制高點的時代,但實際上,活躍于互聯網、代表“80后”發聲的只是“80后”人群中擁有較高文化水平的都市青年,他們只占整個“80后”代際群體不到三分之一的比例,而接近60%的“80后”是文化水平較低的農民工,他們成為“80后”群體中的“沉默的大多數”,使用互聯網不過是在網吧里打打游戲。“80后”的青年時代,“數字鴻溝”現象突出,互聯網強化了“80后”代際群體內部的社會分化。
與“80后”不同,Z世代的青少年時期,互聯網及智能手機快速普及,觸網變得更加便利、快捷和低成本,上網不再局限于發達地區、城市、富裕家庭、高文化水平的青年群體,而是遍及于整個青年群體。出生于鄉村、小城鎮的Z世代,不會因為他們遠離大都市文化中心而成為互聯網上的邊緣人群,相反,由于他們人數龐大,有較多自由時間投入互聯網,在青少年網絡文化、文化消費和網紅直播等浪潮中成為活躍人群。


圖3比較了不同代際群體網上社交娛樂生活參與情況。數據顯示,使用網上聊天交友和網上休閑娛樂的比例,隨著代際的年輕化而不斷提高,同時,各個代際群體都有較高比例的使用率。但是,Z世代青年的使用頻率明顯高于“80后”,當然也更高于之前的代際群體。“90后”和“00后”幾乎每天都網上聊天交友的比例分別高于“80后”11個百分點和16個百分點;“90后”和“00后”幾乎每天都網上娛樂休閑(如玩網絡游戲/聽音樂/看視頻/讀小說等)的比例分別高于“80后”9個百分點和14個百分點。顯然,Z世代青年的網絡社會交往和文化休閑娛樂生活更為活躍,網絡青少年文化的參與度極高。Z世代的網絡青少年文化,極大縮小了代際群體內部在信息獲取與溝通等方面的階層、文化水平和地區之間的差距,強化了代際群體的共性特征。
2.新經濟新業態的弄潮兒
Z世代青年步入社會、進入勞動力市場之時,正是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新職業不斷涌現的時期。特別是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依托于互聯網的新業態加速發展,網絡購物、直播帶貨、網絡金融、在線教育、在線醫療、在線辦公、新媒體、數字娛樂等日益盛行,進一步加速了新業態新模式發展。擁有較高文化水平、掌握較多互聯網技能、對新生事物更感興趣的Z世代青年成為新經濟、新業態的弄潮兒。
據國家統計局統計,2021年我國靈活就業人員已經達到了2億人左右[15],其中絕大多數是年輕人,Z世代青年是新業態新模式的主要參與者和推動者。一批Z世代青年,在文化產業和生活服務業領域,以靈活就業形態和線上線下融合方式,進行工作創新、職業創新、思維創新和生活創新的多種實踐。
圖4比較了不同代際人群參與互聯網經濟和互聯網教育的比例。數據顯示,“90后”是參與互聯網經濟比例最高的代際群體,“00后”是參與互聯網教育比例最高的群體。55.3%的“90后”有過網上工作或經商經歷,33%幾乎每天從事網上工作或經商活動;91.7%的“00后”有過網上學習的經歷,35.6%幾乎每天都通過網絡接受教育。“80后”也有一定比例參與互聯網經濟和學習教育活動,但與從小就浸潤于互聯網世界的Z世代青年相比,他們適應不斷更新、飛速發展的互聯網及其數字通信技術的能力與前者存在一定差距。

新興經濟領域中的新業態、新模式、新職業發展方向,與Z世代青年的價值取向和行為模式較為一致。在互聯網時代成長的Z世代青年,注重展示自我價值和個性表達。在青少年時期,他們通過青少年網絡文化創新和文化消費行為,體現他們的個性化追求。當他們進入青年期、走向社會之后,他們的個性化需求、自主性要求和多元化價值追求常常與傳統、單一、固定的就業形態發生沖突。新經濟新業態為Z世代青年的個性化價值追求提供了發展空間,一些Z世代青年不再滿足于朝九晚五的工作方式和職業形態,選擇自由職業和靈活就業,或者跨界兼職兼業成為“斜杠青年”,以此追求新工作方式和新生活方式,實現自我價值。
3.內卷化競爭壓力下的躺平者
新經濟新業態為Z世代青年實現其獨特價值追求創造了機遇、提供了空間。然而,與此同時,我國宏觀經濟環境的變化,對Z世代青年的心態特征產生了重要影響。當Z世代青年離開學校、初入勞動力市場之時,遭遇了我國經濟轉型,即從高速經濟增長階段逐步轉變為經濟增長放緩的階段。這一因素導致了Z世代青年的社會心態與“80后”極為不同。“80后”進入勞動力市場時,我國經濟還處于高速增長期,雖然市場競爭壓力不斷增強,但創業機會較多,職業發展空間較大。相較于“80后”,在經濟增速放緩形勢下進入勞動力市場的Z世代青年,白手起家、創業致富的機遇明顯減少,機會競爭更加激烈。擁有較多資源的家庭,為了確保子女“不輸在起跑線上”,不斷加大子女教育投資,使競爭不斷內卷化。這導致“拼爹”現象盛行,代際傳遞效應增強,階層固化凸顯,上升社會流動渠道不暢,許多普通家庭背景出身的Z世代青年產生了不公平感和相對剝奪感。網絡媒體熱議的“躺平”“佛系”“打工人”“996”和“007”工作制等,反映出Z世代青年的生存境遇和心態特征。
Z世代青年就業率較低。2021年中國社會狀況綜合調查數據顯示,18~31歲的Z世代青年,只有43.9%目前有工作,35.9%是在校學生(主要是“00后”),其余20.2%的人既沒有在學校讀書,也沒有工作,這些人被稱為尼特族。Z世代青年中的“90后”尼特族的比例(28.2%)遠高于2008年的“80后”(19.9%)。低就業率和高尼特族比例,反映了Z世代青年面臨著極大的就業壓力。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使就業形勢更為嚴峻。據國家發改委報告的數據,2020年6月,20~24歲大專及以上文化水平人員的調查失業率為21.1%,比新冠肺炎疫情前上升了5.7個百分點。
Z世代青年所謂的躺平心態,并不意味著完全放棄。相較于前幾代人,Z世代青年具有更強的競爭意識,他們所經歷的從中考到高考的競爭,激烈程度遠高于前幾代人的教育競爭。自小培養的競爭意識,隨著他們的成長,延續到大學校園生活,以及就業和職場領域。躺平心態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Z世代青年對他們所面臨的社會現實環境的理性認知和妥協態度,即像當年馬云、劉強東等人那樣創業致富、功成名就的機會不那么多了,平穩謀生、幸福快樂也是可以接受的人生。躺平心態也反映了Z世代青年價值追求的多元化,成功的人生不僅僅是創業致富、功成名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快樂人生,就如許多參與新業態、從事新職業的Z世代青年,做直播或網絡作家,雖然收入不高也不穩定,但因愛好而樂在其中。
躺平心態在某種程度上還緩解了Z世代青年的就業壓力。近年來,Z世代青年的慢就業現象日益盛行,這也是導致Z世代青年低就業率、多尼特族的一個因素。2021年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的一項提問:“若畢業三個月后還未能找到滿意的工作,你會如何選擇?”只有26%的大學生選擇“接受不滿意的工作”,而絕大多數都選擇先不工作,繼續求學(29%),繼續尋找讓自己滿意的工作(27%)或者創業(7%)。
躺平心態也使許多Z世代青年調整就業目標,規避風險,緩解競爭壓力。2021年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數據顯示,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大學生就業意愿變化趨勢是不斷調低就業預期以規避風險[16]。
4.高度文化自信、國力自信和制度自信
Z世代青年具有較高的文化自信、國力自信和制度自信。伴隨全球化與中國崛起而成長的Z世代青年,見證了中國成為快速發展的新興經濟體大國,國家位置從世界的邊陲走向了世界的核心,在這一過程中形成了他們對世界的看法和對中國的定位。

圖5比較了不同代際群體對于我國各方面實力的評價。數據顯示,從“70后”到“00后”,越年輕的代際群體對國家實力的評價越高,“00后”對于我國文化實力、經濟實力、軍事實力、國際地位和政府的執政能力的評價都是最高的,這顯示出Z世代青年具有極高的文化自信、國力自信和制度自信。相對而言,“70后”和“80后”對我國各方面實力的評判都明顯低于Z世代青年。這方面的代際差異主要是由于各個代際群體成長于我國社會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
“70后”的青年期正在我國改革開放的初期,社會經濟發展水平與發達國家存在巨大差距;“80后”的青年期正是我國學習發達國家經驗、追隨其發展模式、縮小差距的時期;而Z世代青年所看到的是一個崛起的中國,特別是在他們所熟悉的全球化的互聯網世界中,他們感受到中國的巨大影響力。
與此同時,Z世代青年的愛國主義情緒不斷上升。2019年的國慶閱兵、中美貿易戰和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等事件,愛國熱情高漲。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數據顯示,“90后”和“00后”大學生的國家認同感(由5項指標構成的量表)自2018年以來持續提高,2021年達到最高點。在這方面,“985”高校大學生國家認同感變化十分突出。2017年之前,“985”高校大學生國家認同感平均水平明顯低于高職院校和普通本科大學,而2019年“985”高校大學生國家認同感則后來居上。在愛國主義情緒不斷上升的同時,大學生中的排外情緒也有所上升,33.6%的大學生表示“不支持”或“非常不支持”“給予部分外國人永久居留權利”;26.8%認為在中國的外國人“太多了,應該減少”或“有點多”。
中國的Z世代與歐美社會的Z世代一樣深受互聯網、智能手機、社交媒體及其數字技術不斷創新的影響,但同時,中國的Z世代也受到我國社會經濟變遷的巨大影響。Z世代既是技術進步的產物,也是社會經濟變遷的產物。現今,Z世代正從青少年成長為青年,從學校走向社會,從網絡消費的寵兒、青少年網絡文化的自娛自樂者,轉變為職場新人,在競爭激烈的勞動力市場中努力拼搏。Z世代青年的代際特征將會進一步顯現,社會經濟變遷將是形塑Z世代青年價值觀念和行為模式的決定性因素。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代際社會學視野下中國新生代的價值觀念與行為模式研究”(項目批準號:19ZDA146)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李春玲: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社會學系主任,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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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國青年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