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潤

作為一名學者,孫勁草副教授身上散發著特有的儒雅之氣;而作為一名“歷史”學者,則使這份儒雅之上又添加一份憂國憂民的赤子熱忱。
1987年從廣西師范大學退休后,孫老先生一直居住在桂林,三十五年來,深居簡出,勤儉節約,專心致學,筆耕不輟。
1954年,孫勁草被分配到廣西師范大學教書育人,一直住在王城校區南區教授樓的一間寓所。從小區大門進來,沿著道路走到盡頭左拐,一棟棟自帶小花園的兩層別墅型小樓依次排開,10棟的一處小樓便是孫老先生的住所。這些建于1958年的王城校區教授樓,結合當地建筑的歷史風貌,對其外立面進行提升改造,使舊樓煥發出新顏。也許是多年未回鄉緣故,見到從老家來的筆者,孫老先生顯得有些激動,緊緊握著筆者的雙手,說了好幾遍:“歡迎,歡迎。”
初見孫老先生,他穿著樸素,滿頭白發,慈愛滄桑的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輕微下陷的眼窩,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與筆者的交談中,101年的孫老先生直直坐在一張舊得發黃的藤椅上,身子向前傾斜,豎著耳朵聽筆者提問,回溯起那些不平凡的往事。
1921年4月25日,人杰地靈的樂東黃流,家中次兒孫勁草在一個書香世家呱呱墜地。當時沉浸在喜慶中的家人也許沒有想到,這條新生命會像河流一樣,親眼見證中國往后100年的發展變遷。
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正是中華民族災難深重之時?!?935年7月崖縣黃流高小畢業,至1945年抗戰勝利,因為貧苦與戰亂,我整整失學了十年。” 大半個世紀過去了,他對那段苦難的歲月還是記憶猶新。特別是1939年后,日軍經常侵擾,他有時在家耕田,有時養鴨,隨鴨到別處游居,躲上一段時間再回家。
“24歲在崖縣中學讀初中,父母相繼病逝,家境每況愈下,生活異常困窘?!睂O勁草感慨說,“家境的貧寒,讓我意識到讀書才有出路,初中畢業獲得保送瓊臺師范的機會,但來到府城時已過了報到期限,學校不肯收”。
碰巧遇上廣州國立第二僑民師范學校(簡稱“僑二師”)招生,招錄非華僑生一人,在這次幾十人的激烈角逐中,他脫穎而出,在眾多的報考者中以第一名成績被錄用,后借錢搭船往廣州讀書。
“在僑二師讀書期間,條件極其艱難,學校多次斷炊,饑腸轆轆,青菜充饑?!睂O勁草回憶說,由于長期饑寒交迫,營養不良,導致他患腳氣病,幸有同學解囊相救,得以救治。
后來僑二師停辦,從廣州逃回??诘儒X返鄉,恰巧海南師范招生啟動,“我想讀書”的聲音再次在孫勁草心中響起。他報考了文史系,“僅讀一年中師要考取大學談何容易”,但憑著平時學習的積累和扎實基礎,孫勁草以優異的成績被錄取。“可以到大學讀書了,當時興奮得幾天睡不著覺。”孫老回憶說。這份大學錄取通知書,讓渴望知識的他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在校期間,他刻苦勤奮,各方面表示突出,參加全院征文比賽獲得一等獎(以清匪反霸為題材的中篇小說),享受甲等助學金,擔任院文史系學生會主席。
他至今還記得,不久全國院系調整,海南師范學院調整到廣州的中山大學和華南師大,大多數同學因家境貧苦,紛紛要求休學到中學任教。他卻想在學業上深造,決定借錢搭帆船渡海再步行到廣州。那時,過海后從海安步行到廣州是難于想象的,但正是這種執著的求學精神,激勵著他戰勝種種困難,他說:“‘崇高的理想,產生偉大的力量,的確不是一句空話,值得永遠銘記?!?p>
孫老說,他憑著不屈不撓的求學精神,毅然渡海后靠著兩條腿步行到廣州,最終入讀中山大學。當大多數學子投向數理化,深受古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影響的他卻毅然選擇歷史學,1954年7月大學本科畢業。
在孫老狹小而又昏暗的書房里,樸素的書架上裝滿書籍和手稿,還有各種各樣的資料?!半S著年齡增長,視力下降厲害,有段時間看東西模糊,但我從未放棄寫作,陸續撰寫了各類手稿和著作有16本,約160萬。包括《‘共和考辯》、《緬懷大眾哲學史家先師楊榮國教授》和《孔子正名思想研究》等一些獲獎作品。”孫老解釋說。
在我國為數眾多的地方志書中,清朝謝啟昆主修的《廣西通志》是現存古代所修的《廣西通志》中最完善的一種。梁啟超稱贊它較當時著名方志學家章學誠主修的《湖北通志》“更完好”,“為省志楷模,雖以阮蕓臺之博通, 恪遵不敢稍出入?!?/p>
他點校清代謝啟昆主修的《廣西通志》《藝文略》等共三十七卷,該點校本1988年由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獲得廣西高校社科優秀成果一等獎,“我在桂林工作、生活至今有68年,廣西是我的第二故鄉?!睂O老坦言。



1995年,由樂東文化人邢福壯發起編撰的瓊南地區第一本村志——《黃流村志》,孫老主審村志的第一至六及第九篇,當時雖過古稀之年,但他心系魂牽夢縈的家鄉,白天伏案核對修改,晚上挑燈夜戰,并從多方面提出極其寶貴的意見,審核完的稿件從桂林寄回黃流,為家鄉的歷史文化保留了寶貴的資料。孫老總結說:“《黃流村志》是第一本全面涵蓋家鄉史的志書,梳理了黃流千百年來繁殖變遷的人文脈絡,對家鄉風土進行彌補完善,大大豐碩了家鄉文化的歷史內涵?!?/p>
孫老不但精通史學,而且擅長詩詞,他撰寫的詩詞大部分都是以親情和國事為題材,讀其詩詞讓人感受到他深沉的赤子情懷。
抗日的胞兄孫受寰慘遭日寇殺害,抗戰勝利后他揮淚而作《吊殉難胞兄孫受寰》一詩表達內心的悲痛,同時也歌頌中華兒女英勇無畏的犧牲精神:“三千五百萬鮮血,青史垂輝日月光。”該詩歌獲得北京首屆中華詩詞研討會詩詞大賽三等獎。
1994年,他回鄉探親,佇立在慘遭日寇殺戮的黃流死難同胞墳地前,觸景生情,寫下一首《吊黃流公共墳場殉難同胞》:“硝煙七七漫神州,日寇鐵蹄躪海疆。宰剁刳奸塵世絕,毀燒擄劫虎狼狂。腰肢胸首血漂桿,老小女男骨籍場。憑吊忠魂促四化,民安國泰萬年長?!痹娭?,孫老回想起日寇在全面侵華后,慘無人道,到處燒殺掠奪,他呼吁后人知恥后勇,奮發圖強建設四個現代化的新中國。這首詩入選《廣西師范大學校友詩文選》。
他退休后 “以書為伴”。懷著對歷史學的激情,這位百歲的“老兵”從未閑著,101歲仍筆耕不輟,今年他耗時五年寫就的力作《晏子思想》即將完成,“我寫晏子這本書希望有更多人去閱讀它,體會晏子思想精髓,感受晏子的禮教之治和治國之道。”孫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