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輛架子車

李拴伍

架子車是農具中的“拉運將軍”。生產隊時期，凡是需要運輸的農活幾乎都是它的功勞。使用架子車的那個年代，農村女人的一個榮耀是坐著男人拉的架子車去縣城趕大集，孩子們坐在架子車上，也會從心里高興到臉上，樂得手舞足蹈。

記憶之中，最早是父親和叔叔們拉著架子車去八十里外的市區造紙廠賣麥秸草，來回要走兩天一夜。先一天，隊長組織人將麥秸草捆成一抱粗的捆，然后裝上檢修好的架子車，每個車裝一千多斤，一個架子車配兩個精壯勞力。天黑前吃飽飯，父親就和叔叔們拉著麥秸草車出發了，六七輛車一字緊跟著，走在路上，還真成了風景。一人拉一人推，輪流換著拉。渴了困了，路邊歇歇，吃點兒粗糧饃，喝一兩口水。人走夜路，像蒙著眼拉磨的驢，只是一個勁兒地走。父親那時三十多歲，有一身力氣，只要吃飽飯就不知疲倦。車隊行走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便到了市區的造紙廠，等給紙廠交完麥秸草，隊長招呼大家吃頓臊子面，就又拉著車子返回。父親回家，我們姐弟們歡呼雀躍，每人兩顆水果糖，兩天的盼望，等回了甜甜的滋味。

我上一年級那年，母親得了一場怪病，差一點兒挺不過去，父親就用架子車拉著母親，跑遍了縣上的所有醫院。村書記、婦女主任也都來家看望母親，鄉親們都說：“讓伍他娘快點兒好起來，那是一家好人?！薄拔樗镔F賤不敢有個三長兩短，她有四個孩子呀！”父親的不放棄感動了老天，母親在治療半年后，病情好轉，逐漸康復。從此，父親在隊里贏得了好男人的雅稱。

父親說：“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寒冷的冬天，天剛麻麻亮，父親便拿出了镢頭、鐵锨，套上家里的老犍牛，拉上架子車去糞場，向麥地拉糞。裝滿一架子車糞，父親套上牛，拉著車子向山上的麥地進發。牛有靈性，與我們全家感情很深，懂得父親的旨意。牛走得太慢時，父親揚揚手中的鞭子，嚇唬嚇唬，很少將鞭子落在頂半個家產的老牛身上。一個早晨拉幾次，十多天時間，父親將積攢的農家糞全部拉運完畢。來年春天的麥子狠勁兒地吸著營養，一場雨，長得綠油油的，糧食自然就打得多。

夏天收割麥子，架子車承擔繁重的運輸任務，家鄉山地多，上山要拼命地拉，下山則必須有力氣駕馭重車。裝滿麥子的車要小心謹慎地駕駛，如果技術不好，顛簸幅度大，車會失去重心而翻車，造成車毀糧損。父親駕車膽大心細，很少出紕漏。夏收中，龍口奪食，父親不顧疲勞，每天要把割倒的麥子拉回打曬場，即使到了晚上，也要繼續戰斗。父親回到家的時候，我們姐弟早已進入了夢鄉。

父親用架子車載著我們出行，是他這輩子給予母親和孩子們最廉價也最珍貴的愛。他拉著母親和我們姐弟去縣城見大世面，趕大集。這時的父親，就是一個人力車夫，兩手把緊兩個車轅，肩頭攀過一根拉車的繩，平地穩穩地走，偶爾小跑一下，遇有小坡路，就兩腳踩蹬地面，通過肩膀上的攀繩使勁兒拉?！鞍郑禳c兒，叔叔們超過咱們了?！鼻纹さ男∶孟铝嗣?，父親就開始小跑，笑嘻嘻地唯命是從。坐在車上，四周的行人車輛、樹木田地一覽無余，那種晃晃悠悠的感覺還真舒服。特別是坐在車上的母親，心里暖暖的，有種自豪，艱辛中難得的好心情早早地掛在了母親滿是笑意的臉龐上。

其實，父親就是一輛架子車，他載著沉重的歲月，拉著全家前行，他履行著男人的責任，用大愛編織著幸福的生活。那輛飽經風霜的車走過春夏秋冬，一直走在我們的心里。